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负心人 作者:anali荔 文案: 余声对于庄齐来说, 一开始,只是一个来路不明的、有着智力障碍的妹妹。 后来,变成了一块阻挡前进的、碍事的绊脚石。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将她一脚踢开。 直到最后,她成为再也无法企及的陌生人。 “我曾经沉默地、毫无希望地爱过你。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愿上帝赐给你的也像我一样坚贞如铁。” 用我余生之爱,成全你为永世负心人。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余声,庄齐 ┃ 配角:姜弋,叶语鸢 ┃ 其它:   ☆、六年一梦   余声站在超市的打折货架前,已驻足良久,最后还是转身,走到正常价格的乳制品货架前,取下一小箱牛奶,放到购物车里。   结账的时候,她有些紧张地盯着电子显示屏上的数字,衣袋里紧紧攥着的一张百元大钞已经沾上了汗迹。   “一百零二块五。”眼神麻木的收银员淡漠地说出了一个数字,余声的心骤然一松,把口袋里的一百块钱拿出来,再从包里的零钱包里拿出五个五角硬币。   走出超市,她的心情鲜少的有些愉悦,庆幸自己刚才坚持没有买那些快过期的打折牛奶,也庆幸,昨天晚上厚着脸皮第三次问同事圆子借了钱。   她的手里拎着一箱牛奶,一袋米和一盒鸡蛋,东西并不是特别沉,但是余声人很瘦小,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良,力气很小,所以拎起来很是吃力。   她本来是可以坐超市门口的公交车,一块钱,离家只有四站,可是她不舍得再多花那一块钱,宁愿走回去。   冬日的傍晚,风有些大,温度骤降,余声穿着单薄,沉重的布袋勒到她手上的冻疮,刺骨的疼,她咬咬牙,加快了步子。   回到家刚一打开灯,檬檬立刻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扑向余声,小脑袋蹭着她,甜甜地唤:“妈妈!”   檬檬是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小圆脸,大眼睛,皮肤白白的,一笑起来还有两个梨涡,走路时两个羊角辫一跳一跳的,看着十分讨喜。   “檬檬一个人在家怎么不开灯?”余声放下手里的东西,俯下身摸了摸檬檬的小脑袋,亲了亲她的脸颊,向她比手势。   “妈妈我们要节约用电。”檬檬回答的煞有介事,大眼睛睁得圆圆的,余声心里不禁一咯噔,一阵心酸。   檬檬这个年纪的孩子,胆子小怕黑,是很正常的事,可是檬檬很懂事,虽然才五岁,却知道家里生活艰难,要帮余声省钱,平时从来不要求吃穿,也不要什么玩具,余声下班后,还会帮着她擦擦桌子,扫扫地,捏捏肩。   余声从牛奶箱子里拿出一瓶牛奶,在檬檬面前摇了摇,再指了指厨房:“檬檬这么乖,妈妈买了牛奶,给檬檬热一热。”   走进狭窄逼仄的厨房,余声打开煤气灶,准备好锅和水,一边热牛奶,一边准备煮粥。檬檬已经很久没有吃鸡蛋了,今天她在粥里打了个鸡蛋,又加了香菇和一点肉末,最后洒了点小葱和香油。   她们的出租屋很小,一间卫生间,一间厨房和一间卧室。她们在厨房的小桌子上吃晚饭,檬檬喝到了牛奶,吃到了香喷喷的粥,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檬檬,妈妈明天去拿你的新助听器。”檬檬自出生起听力就有问题,需要佩戴助听器,上个礼拜,檬檬被在幼儿园被同学推了一把,摔了一跤,助听器摔坏了,本来是该要求赔偿的,可是对方家长死也不承认自己孩子做了这件事,余声没办法,只好又给檬檬配了一副。   助听器的价格不便宜,余声不愿意让孩子戴那些低劣产品,终于把身边不多的积蓄花光了,原本捉襟见肘的生活愈加艰辛。   余声很累,晚上几乎一躺下就能睡着。她们在这里住了几年了,刚搬来的时候,她还常常失眠,想很多以前的事,伤春怀旧的,到了现在,她根本没力气去想那些东西了。生活让她成为最世俗的女人,每天想着的只是怎么能多赚点钱,让檬檬的生活过得好一些。   余声没有学历,她从小愚钝,智力有很大的问题,连高中文凭都没有拿到,只能在一家叫做“笙夜”的娱乐场所做一些厨房的清洁工作。她的工作很重,从洗碗到拖地,样样都得做,她当初根本没得选,檬檬的奶粉、尿布样样都要钱,而笙夜给的工资相对来说还算高。   但是后来,余声发现了檬檬的听力问题,带她四处求医未果,还花光了所有积蓄,最后只能配助听器。直到现在,余声都没想过放弃,她周末做钟点工,由于人老实又勤快,做事细心,倒是总能接到活。只是,长期的操劳让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有好几次,工作到一半都差点晕倒。   在最难熬的日子里,她想过放弃,余声长得不难看,笙夜里的一个叫“琤琤”的女孩子和她投缘,实在看不过去了,也曾建议她在笙夜陪陪客人喝喝酒唱唱歌,钱来的比较快,余声想了半夜,还是拒绝了。   她现在仅有的,只有檬檬和她的一点自尊了,她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了。   檬檬的睡眠一向很浅,也不易入睡,不过今天喝了热牛奶竟很快就睡熟了。听着檬檬平静的呼吸声,余声感到分外的安心。几年来,她鲜有的没有梦到那个人,一觉睡到天亮。   天蒙蒙亮的时候,余声就要起床了,她轻手轻脚的穿衣,进浴室洗漱,争取不弄出声音吵醒檬檬。   笙夜上班很早,一大早要过去洗昨天的一堆碗,余声总是第一个到的,洗了十分钟后,才有人陆陆续续的来。   她的同事有些特别,都是一些五六十岁的大妈,余声在她们中间,总显得有些奇怪。但是她们对她特别友善,心疼她一个年轻女孩来做这种粗活,在工作生活上总会多多少少帮她一点。   “你这手上冻疮怎么越来越严重了?都破了,我看着都痛。”徐阿姨凑过来看着余声的手问。   “没事的,不痛不痛,我都习惯了。每年都生冻疮。”余声淡淡地笑了笑,继续洗盘子。   笙夜是大型的娱乐场所,虽然名声并不见得很好,条件还是不错的,他们后厨暖气很足,洗碗水也是温热的,但是即使如此,余声还是觉着很痛的。那冻疮,又痛,又痒。   “逞能。”徐阿姨又好气又好笑地推了她一把,从怀里掏出一支药膏,塞给她,“拿去吧……别谢我啊,是圆子师傅托我给你的。他还让我别告诉你呢,你可千万别告诉他是我说的啊。”   余声接过那冻疮膏,看着徐阿姨,眼眶有些红,动了动唇,不知该说什么。   徐阿姨看着她这个样子,叹了口气:“哎,其实圆子师傅对你的好我们大伙都看在眼里。虽然余声你年轻,长得也不错,圆子师傅离了婚还有个孩子,不过听徐阿姨一声劝,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还是能找个疼自己的男人。只要对自己好啊,那什么年纪,家世啊,通通不重要。”   余声低头,她怎么能不知道呢。这些道理,自六年前,她就比谁都清楚了。只可惜,她的是一个反例。一个清醒的耳光。   她懂徐阿姨说的。圆子师傅是笙夜的厨师,三十五左右,一直对余声有好感,也对她很好,几次向她暗示自己的心意,她假装不知道,暗暗地拒绝着他,他也是明白的,可依旧变着法子帮她。   圆子师傅是除了琤琤外唯一一个知道她有孩子的人,也曾告诉她自己愿意和她一起照顾孩子,余声的答案始终不变。   其实余声不是没有感动,徐阿姨她们都以为她是嫌弃圆子师傅配不上自己,因为她够年轻。却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余声觉得自己的心太苍老了,老到配不上任何一个人。   她怕自己还没有真正开始重新爱一个人,心就老死了。   今天中午余声午饭都没吃,就赶到验配中心取助听器。验配中心有固定午休时间,余声怕错过了这个时候,又要等一天。   今天是周五,排队的人很多,余声看着手表,有些着急。她从笙夜坐公车到这边花了三十分钟,现在排了将近二十分钟,还是没有看见头。而她的午休时间,只有短短一个半小时。周五的笙夜特别忙,而且会有人来检查后厨的卫生状况,她不能不在。   “今天怎么人这么多?”余声听到后面的两个人在讨论。   “哎,你不知道啊,今天名禾医院来了很多医生,和中心谈什么合作项目,中心主任带了一大堆人过去接待,中心大半都跑空了。哦对了,他们副院长也来了,我刚看到了,年纪轻轻的,一表人才哟。”   其实听到“名禾医院”四个字的时候,余声的心里就倏地一紧,随后连自己都要嘲笑自己。都六年了,还是这么的没有出息。只是听到那个年纪轻轻的副院长,她的脑海里蓦然浮现一个人的面容,是很模糊的,不带任何回忆的色彩。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余声顺势抬头,看到门口走进来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个个面带微笑,她在恍惚间,扫到最前面的那个男人,他的笑容如沐春风,迈着修长矫健的腿,正和一边的中心主任说着什么,主任脸上是鲜有的笑容。   余声感觉心头的一块像一块浸水的棉花一般,忽然塌陷。那种带着柔软的钝痛让她几乎连呼吸都困难。   六年了,整整六年了。他如她所料,终于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余声其实很少去回忆陪伴着他度过的近二十年,人的记忆很神奇,它会帮着自己的主人逃避掉那些想遗忘的时光。余声在最初的时候,也曾试图用蛮力擦掉所有的回忆,后来发现是徒劳。结果在六年里,她什么都没做,记忆反而变得模糊。   她想,大不了,再用下一个二十年,去忘记他。   主任向医生们参观医院,谈到验配窗口时,所有人的目光移到这边,余声一惊,猛地转过头,拨了拨自己的长发,盖住自己的侧颜,直到那群人离开,她才敢抬起头,慢慢回头,周围恢复了一片平静。   没有一点点痕迹,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作者有话要说:     ☆、他   庄齐回到家里的时候是晚上十二点,里面意外的一片漆黑。他进门,脱下鞋子,打开灯,放下包,进厨房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他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洗完后抹了一把满是水汽的镜子,凝视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这些年,他的面容其实没有多大的改变,依旧是惊人的英俊,星眉朗目,鼻梁挺直,嘴唇削薄。听人说薄唇的男人薄情,他想,或许说的就是自己。   庄齐勾了勾嘴角,自嘲地笑笑,薄情有什么不好。若不是薄情寡性,他也不会坐上今天的这个位置。   披了件浴袍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意外看到半躺在床上的女人,连鞋也没有脱下。她半闭着眼睛,双颊绯红,精致的妆容微微有些花,面容却还是媚人。   “你还没有洗澡,一身的酒气,给我起来。”庄齐按捺住心中隐隐的怒气,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隐忍地开口。   她没有理他,咕哝着翻了个身,把被子半卷到身上。   “叶语鸢我最后说一遍,你给我起来。”他冷冷地开口,语气冰冷。庄齐是个没耐心的人,受够了她的置若罔闻,一把拉起了床上的女人。   叶语鸢被他弄得恼火了,站起来一把甩开他的手,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庄大院长什么时候管过我?你既然从来没有管过我,拜托就坚持到底!”说完摔门出去。   庄齐在原地站了一分钟,最后面无表情地把被套床单都换了,把原来的扔到门外,再“砰”地关上门,疲惫地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   十分钟后,他听到锁门的声音和汽车发动的声音。   叶语鸢又出去了,每一次都是一言不合,被他气走,他早已习惯。身边的好友好多次戏谑的跟他说,你老婆好歹是院长女儿,你得学着哄哄她,不然哪天她大小姐一个不高兴去向她爸告状,你这副院长,就永远没法转正了。   那就让她告。   庄齐漠然地答。   他和叶语鸢结婚六年,叶语鸢曾和他半是开玩笑地说过,还没到七年之痒,就觉得好像到了尽头。那时庄齐很想笑,他想,他们从来没有开始过,又有什么尽头之说。   叶语鸢是个各方面都较为完美的女人,有一张漂亮脸蛋,家境好,爸爸是私立医院名禾医院的院长。叶语鸢性格很强,有自己的想法,不想呆在爸爸的医院,人冰雪聪明,年纪轻轻就靠着自己当上了市医院的主治医师。   人生一片辉煌,直到遇上了庄齐,拥有了一段自以为不错的婚姻,结果一败涂地。   庄齐早上八点到医院,他今天本没有班,但是因为有叶院长的朋友要住进来,特意让他早点过来,讨论一下手术事宜。   “院长。”   叶振涛看到庄齐进门,刻板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站起来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让秘书给他泡了杯咖啡。“庄齐,以后在医院,没有外人的时候就叫我‘爸’。”   庄齐微笑。   叶振涛对他很好,十分器重他,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庄齐是他的女婿,但更重要的,还是在于庄齐自身。他很努力,工作认真,并且极有天赋,曾经完成过很多台异常艰难的手术。这在他这个年纪,是非常难得的。因而叶振涛很看好他。   同时,他也庆幸自己当年,为着女儿,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这次入院的叶振涛的朋友,有些特别,这也是叶振涛特意找庄齐谈的原因。那位朋友庄齐并不陌生,庄齐更熟悉的是他的儿子,应该说,那人是他职业生涯的一个污点,曾经的噩梦。   姜董的小儿子,姜弋,庄齐在六年前曾为他做过一个不大的手术,手术很成功,可在结尾的时候,庄齐出了点小差错,导致了姜弋住了半个月的医院,差点留下严重的后遗症。那段时间是庄齐最黑暗的时期,他那时是个小医生,姜董自然不会放过他,后来还是依靠了叶振涛,才免除了吊销执照。   “姜董他,不怕……”庄齐有些迟疑地说。   “不怕不怕。他早就跟我说了,我的女婿,他放心。他知道你当年是因为你父亲的事才会精神出状况,很是理解,而且你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庄齐了,这些年排你号的人都能绕地球几圈了。”叶振涛开了个玩笑,庄齐但笑不语,眼底一片不易察觉的暗沉。   之后其他两名医生也来了,叶振涛带着他们一起去了姜董的病房,不出所料的,姜弋果然在病房,给姜董削苹果。抬头看到庄齐的时候,没有半点惊讶,反应很平常,说了声:“庄医生,好久不见。现在要叫庄院长了吧?”   姜弋和几年前差别还是很明显的。庄齐上次看到他,他还是个面容清秀却浑身带刺的叛逆青年,现在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六年时间,让他显得成熟多了,面部轮廓硬朗了不少,人倒是和从前一样,看上去清爽帅气,不像普通的所谓艺术家,邋遢不已。   姜董是老来得子,今年已经近七十,有严重的心脏病,之前就发作过两次,这次是不得不手术了。他对庄齐的态度非常好,不停夸他,庄齐在一边含蓄地笑,维持一派谦和。姜董的这副样子,使他都快忘了,当年那个咄咄逼人的嘴脸。   还有姜弋。庄齐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能够嚣张霸道到那样的地步,简直是……得理不饶人。   庄齐因为这桩事心情并不是不好,午饭后去顶层的病房看父亲。自从车祸,他已经在床上躺了七年,七年来,从未清醒过。   庄齐自己是医生,当然知道,父亲醒过来的几率很渺茫,他每隔一天去看父亲,每次见到的,都是他紧闭双眼的样子,庄齐已然习惯,也早已麻木。   “庄院长来了?叶小姐前脚刚走呢。”护士走进来,和庄齐打了个照面,笑眯眯地说。   庄齐随意“嗯”了一声,走出了病房,然后给叶语鸢打电话。   庄齐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承认,叶语鸢虽然平时任性,对待他父亲,还是极周到的,每天坚持来看老人家,在他床边说半小时话,比他这个儿子还要上心。他也曾想过,如果父亲醒来,会不会喜欢这个儿媳。   从前的叶语鸢应是庄怀德赞赏的女孩,独立自主,聪慧有自信,不过作为儿媳,庄齐想,父亲不见得喜欢。庄怀德曾说过,在他的心目中,能做庄齐老婆的,只有一个人。   庄齐从来没有把那句话当真过,就像他从来没有对那个人认真过。   余声。他将她打发走的时候,只用了短短两分钟,就抹杀了他们的二十年。庄齐的心是冷硬的,事隔六年,他只记得自己和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要结婚了,你不能再呆下去了。”我们的家,容不下你。   他给了她一张卡,说每个月会她打钱,一开始是两千,后来是八千,但是没过多久,那些钱就自动退了回来,她的卡已经注销。   那时的庄齐有一瞬间的恍神,他想,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可随后就淡然了,这样也好,他已有了叶语鸢,叶家没有理由再容忍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他说服自己,父亲抚养了她二十年,庄家对她做的,已经足够了。庄家不欠她,他庄齐也是。   庄齐还记得当年她说的最后一个字,她说:“好。”然后安静地收拾行李,庄齐忘了他们之间的很多事情,从小时候到长大,他一直在遗忘,却忘不了她临别时的那个眼神。   叶语鸢的电话很久都没通,就在庄齐要挂断时,那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喂”。   “你在哪里?”   叶语鸢笑了笑,笑声很是悦耳:“我就知道你会给我打电话。”   庄齐没有回答,眼睛望着窗外。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约了爸爸一起吃晚饭,我现在在和同事逛街。我没开车,等会给你打电话你来接我。怎么样,庄院长有空不?”   “知道了。”   叶语鸢是个很难理解的人,她很多时候会对庄齐大发脾气,闹到不可开交,庄齐好几次都以为她要说离婚,可到了第二天,她又会笑着来缠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庄齐有时候会想,要不是叶语鸢是这种性格,他们早就离婚八百次了吧。   庄齐挂断电话,叶语鸢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拉着旁边拿她打趣的同事继续血拼。   所有人都羡慕她,有个好爸爸,是市里著名私立医院院长,还有个好老公,年轻有为,相貌堂堂。叶语鸢要很努力,才能麻痹自己,告诉自己,幸福真的是个假象。   结婚六年,叶语鸢再清楚不过,庄齐是个好医生,好男人,却不见得是个好老公。他对她一直是淡淡的,如果不是她惹他,绝不会轻易生气,但是他也有自己的脾气。叶语鸢这六年来过得是压抑的,那种无论怎么做都没法引起他注意的心情,实在是令人沮丧。   她甚至怀疑,当初从余声身边抢走他,是不是正确的。其实她并没有用什么卑劣的手段,一切都是庄齐自己的决定,他为了事业和他的父亲与自己结婚,她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他是有野心有抱负的男人,这正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叶语鸢第一次见他是来医院找叶振涛时,那时余声给庄齐送午饭,很简单的菜色,他却吃得一脸幸福,看着余声,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明媚笑容,帅的不可方物,眼里仿佛有光。   庄齐一直瞒着自己和余声在一起过,他说她只是个借住在家的小妹妹,其实叶语鸢是知道的,却从未拆穿。她很爱他,但她并不确定,自己会比那个女孩更爱他。   几年前在她工作的医院,叶语鸢见过余声,她从未和庄齐提起。那时叶语鸢是妇产科医生,余声是病人,叶语鸢还记得那个曾经笑得灿烂的孩子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泪流满面的样子。   她淡淡地问余声:“他知道吗?”   余声用几近惊恐地眼神望着她,咬着牙说:“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告诉他。”   叶语鸢不止一次后悔自己答应了她,她想要是那天回家后告诉庄齐这件事,或许他们三人,都能更幸福些。但是她太自私,也不敢随意揣度庄齐的心。这个男人,太难懂,她用了六年,都没有摸透他,亦不明白,余声对于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如果他爱她,哪怕一点,怎会让她那般狼狈地躺在手术台上。   叶语鸢是个购物狂,家里有一个很大的衣帽间,庄齐数落过她无数回,说她败家女,一半的衣服全都不穿,她每回都笑嘻嘻的,说他一定是嫉妒她买这么多衣服,然后叶语鸢下次逛街也会给他买几件。   叶语鸢给那件Burberry衬衫结完账,同事大呼小叫了一番“叶富婆求包养!”,叶语鸢笑笑,心叹庄齐从来不穿她买的衣服。   庄齐很守时,打完电话十分钟就到了,他一身灰黑色大衣,整个人气宇轩昂,同事花痴的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叶语鸢看了看他,没有动作。   “上车,你傻了?”庄齐口气有些不耐。车窗开着,冷风灌进来,凉飕飕的。   叶语鸢抿着嘴笑了笑,忽然俯身,在他的唇角飞快地吻上。   庄齐愣了愣,叶语鸢火速打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   “开车,你傻了?”叶语鸢学着他的口气说。   庄齐扯了扯嘴角,哼了声,脸上淡笑,动了动嘴:“神经。” 作者有话要说:     ☆、姜大师   这个世上有没有命中注定这件事,余声从前的答案是否定的,但是从她第二次重遇庄齐起,她就有些动摇。她想,或许庄齐真的是自己命中的劫数,她算的再准,也是躲不过。   与昨天在医院里那匆匆一瞥比,这次他离她更近些,她也看得更清晰些。他的面容依旧俊朗无比,坐在昂贵的轿车里,眼神漠然,和车窗外的女子说着话。那女子中途忽然俯身亲吻了他一下,然后绕到车的副驾驶座上车。   这回余声认出来了,那个女子是叶语鸢,六年的时光,她较于从前,没有一丝一毫变老的痕迹,甚至更美,全身上下散发成熟的优雅气息。她的头发高高的盘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的衣服好漂亮,还有那双高跟鞋,她认得,琤琤也有一双一样的,是她的一个客人送的,听说要上万。   叶语鸢的笑容明媚,余声躲在远处悄悄地看,庄齐的唇角也有隐约的笑意。两人的幸福溢于言表。   余声的心里涩涩的,却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   他们,很般配。她想,怎么会不般配呢?叶语鸢是庄齐选择的女人,他为了她,舍弃了余声这个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妹妹,只因为不想让她成为阻挡他事业与爱情的绊脚石。   直到车子消失在视野中,余声才拭了拭眼角,挪动步子。   现在的她,为生活所累,根本没有心思和时间去想那些感情的事情。今天她要去应征一个护工的工作,她没有什么执照,只有之前庄怀德生病一年的护理经验,她知道几乎渺茫,但是因为工作报酬很高,她想去试一试。   然而才到了现场,余声就知道自己没辙了。这里至少有二十个人,每个手里都拿着厚厚的简历和证书,甚至还有人拿着美国护工执照。余声她什么都没有,唯一的资本就是她的认真细致。   “我们要的是专业的。余小姐,恕我直言,你没有一条符合我们的要求。”面试的房间里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皱着眉说,语气礼貌中带着冷漠。   “我有经验,我曾经有一年照顾过瘫痪在床的病人。”余声的声音怯怯的,甚至不敢抬头看那人。   之后像其他应征者一样,她接受了技能操作测试和理论测试,前者她做的不错,但是拿笔的,余声自小就不行,她幼时接受过智商测试,测试结果是智力低于正常水平,因而她识字理解都很困难,语言组织能力也很差。从前大小考试之前,都是庄齐抓着她恶补,才能勉强通过。那时的他,对她还是极有耐心的。   看着其他人带着自信考完试交谈,余声有些沮丧地坐在一边,等着最后宣布复试名单。   旁边的一个拿着厚厚一叠证书的年轻女孩坐着实在无聊,开口问她:“哎,你也是为了姜大师来的吗?”   余声一脸迷茫:“啊?”   “就是这次征高级护工去照顾姜董啊。那边那几个女孩,还有我,都是姜大师的粉,不然谁愿意去当私人护工?听说姜董脾气超差的。”女孩噘着嘴说,看余声呆头呆脑的样子,耸了耸肩,没再继续。   “我……是为了赚钱。”余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今天穿的是唯一的一双黑色高跟鞋,已经有些脱胶了。   她不知道女孩口中的姜大师是谁,只知道这次是有钱人找护工,给出的薪水可观,她才打算试一试。   女孩刚想说什么,忽然激动地站了起来,推了推余声:“快看快看!姜大师!我就知道会看到他的!”   余声抬头,顺着女孩视线看,捕捉到一个米色的身影,然后那扇门关闭。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二十分钟后,出来一个个子矮小的女孩,宣布复试名单。   “林薇,丛欢欢,李婷,赵梦雨……”只剩下最后一个名字,余声在几近放弃的时候,忽然看到女孩望着自己,微笑了一下,响亮地开口,“余声。”   余声呆了几秒,才意识到最后的名字是自己。虽然难以置信,毕竟她和竞争者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她还是很高兴自己能进复试。能进复试,说明她还有机会。   最后一场面试在两天后,余声刚想离开,那个矮个子女孩突然走到她面前:“不好意思,余小姐,能请你过来一下吗?小姜先生想见你一面。”   “我?”余声沉默片刻,心中大为疑惑,却还是走进了那间房。   刚才那个米色身影走进的房间。   矮个子女孩帮余声打开门,等她进去后,默默退出去,把门带上。   穿着米色毛衣的男子坐在沙发上,优雅地交叠着双腿,看见她的时候,眼里狡黠的光一闪而过:“余声,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好听到有些魅惑,却把一脸震惊的余声带入了那个夜晚,她仿佛又听到那晚绕耳的魔音——“如果你愿意陪我一晚上,我可以考虑”。   “你该不会心理阴影这么重,到现在都没忘记吧?我倒是没忘记,每天晚上我都……”   “姜弋。”余声打断他的话,沉静的目光望向他,抿了抿唇,悄悄握紧了拳。   姜弋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小动作,倏然一笑,翘起二郎腿,轻佻地说:“对我戒备心那么重?当年求我的时候,是怎么低声下气的……”他“呵”了一声,走到她身边,凑近她,声音轻缓,“你忘了吗?”   余声转身就要离开。   姜弋猛地按住她的手,声音陡然一变:“告诉我,为什么会来做这个?你的庄齐呢?”   余声身体一僵,在听到庄齐的名字时,竟然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这六年来,她从来没和任何人提起他的名字,也没有听别人提过。在外界的眼里,他们像两颗太过遥远的星辰,永远没法联系在一起。   余声没有回答他,只用力挣开他的手,只是姜弋的手劲太大,他的手捏到了她的冻疮,她痛到,急出了眼泪,姜弋被那眼泪怔住,看了看她的手。红肿的手指上满布的冻疮刺痛了他的眼,他松了松手,改握她的手腕。   “对不起。”他以为她是被他欺负了,所以哭了。姜弋其实没想过要为难余声,他只是纯粹好奇。   六年前,他出了起小车祸,动了个手术,当时送往急诊室,给他紧急手术的是庄齐。本是不难的手术,庄齐不知怎么的,在最后用错了药,致使他严重过敏,一只手差点废掉,还住了半个月医院。   姜弋是画家,尚且年轻却极具天赋,已打算开毕业画展,因为那次事故,耽搁了很多的事宜,画展没有开上,还差点赔上了自己的艺术生涯。他是姜家最小的儿子,父亲晚年得子,最疼爱他,因而姜弋脾气非常糟糕,当时闹了很久,恶狠狠放话不会让庄齐好过。   庄齐非常诚心地三番两次地致歉,姜弋不为所动,当时医院压力很大,照那种势头下去,庄齐的职业生涯一定是毁了的。   当年姜弋打定主意不会接受道歉,直到余声在那晚敲开了他的门。   第二天,姜弋就告诉父亲,自己不打算追究了,希望父亲也停止这一切。   事隔六年,今天姜弋重见庄齐,他已是名禾医院的副院长,举手投足间,再不见当年的青涩鲁莽。姜弋早就听说,庄齐娶了院长叶振涛的女儿,他当时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是震惊。他怎么想都想不通,为什么不是那个女孩。   姜弋以为,庄齐的生命中不会出现像余声这样的人了。那种不顾一切的,近乎丧失理智的爱。他曾经,一度很羡慕庄齐。姜弋是个浪漫主义者,相信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是种完美的幸福,可遇不可求的珍贵缘分。   “我们分开了。”   她淡然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情绪起伏,姜弋心头一凉,脱口而出:“为什么?”   “他结婚了,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有。”余声的眼底里藏了太多的东西,姜弋能够发现,她的眼神和六年前不同,曾经,余声的瞳孔是澄澈漆黑的,不似现在,他一眼,望不到底。   “你过得并不好。”姜弋迟疑地说。下意识看了看她的手,那双他无比熟悉的手,从前那么的白嫩漂亮……   余声意识到他的目光,攥紧了拳,有些羞耻地遮挡着上面丑陋的痕迹。“我过得好不好是我自己的事情。”余声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之前并不知道雇主是你,如果知道是你,我不会来的。”   “余声,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姜弋苦笑,语气有些无奈。“看样子,你很需要钱。我不了解你和庄齐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闹到这步田地。我当你是朋友,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可以告诉我。”   “谢谢你的好意,我很好。”她用尽力气,终于把他的手挣开,转身。   “你再好,会比庄齐好吗?”姜弋的声音再次响起,有些严肃的冷,一改之前的戏谑,余声的脚步停了停。“余声,不管怎么样,不要亏待自己。两天后的复试,我等你。但是记住,一切都靠你自己,我不会徇私。”   等他说完后,余声走出房间,关上门,呼吸有些急促。   回去的路上,她走得很慢,力气几乎丧尽。这两天,她不断重遇之前的人,让几乎死掉的记忆又重新复活。余声不懂,为什么连姜弋都要逼她。对,他说得没错,她是过得不好,可是至少,她努力的忘记庄齐往前走,尽管走得很慢,也是在前进的。   回到家里,檬檬马上扑上来问她结果怎么样,余声告诉她进了复试,檬檬立马欢呼雀跃,拍着小手说“妈妈好棒”。余声艰难地挤出个笑容。她尚未决定,要不要去参加那个复试。她已经不想再和过去的人、事有任何瓜葛了。   “妈妈,你怎么了?不开心吗?”檬檬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睁着大眼睛扁着嘴看着她,“是不是家里又没有钱了?没关系的,我们吃得少一点……”   “檬檬。”余声温柔地打断她,蹲下来摸着她的小脑袋,“妈妈今天发了工资。快过年了,明天妈妈休息,带檬檬去买件新衣服好吗?”檬檬这个年纪的孩子长得快,去年的旧棉袄已经小了很多,不买不行了。   住在余声对面的王奶奶可怜她们母女俩,每天接送孙子上下幼儿园的时候,不仅帮着余声一起接送,闲暇时还教余声做鞋。檬檬的鞋子都是余声自己做的,这样可以省很多钱,可是余声心里知道,檬檬还是很羡慕幼儿园其他小朋友漂亮神气的小皮鞋的。檬檬很乖,从来不说,但是余声不能一直装作不知道。   晚上余声记完账后躺下,檬檬早已睡着,她辗转着,有些难眠。白天庄齐和叶语鸢接吻的场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姜弋那些血淋淋的问题像刀片一般扎入她的心房。她第一次彻头彻尾的绝望。她这辈子,应是逃不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奏   姜董的手术安排在周三,前几天主要做全套的身体检查。叶振涛很重视姜董这个病人,毕竟医院的很大一部分经费都源于姜董和他的一些朋友,所以这些检查都由庄齐陪着做。两天下来,姜董累了,庄齐也累了。   可能是知道这阵子会辛苦这个女婿,叶振涛在手术前一天晚上约了庄齐和叶语鸢在家里吃饭。叶语鸢下班比庄齐早,但是庄齐到叶振涛家近半个小时她才到达。   “怎么这么晚?客人都快来了,像什么话!”叶语鸢一进门,和庄齐下着象棋的叶振涛就不满地嘀咕。   叶语鸢笑着勾住叶振涛的脖子,亲了他一口,扬了扬手里包装精美的袋子:“叶振涛叶大院长,我可是特意排了一个小时队才买到容家小蛋糕!快过年了,一个要三十块,比以前贵了十块,简直是抢钱!要不是因为你爱吃,我可舍不得买!你还骂我!”   看着女儿噘嘴的样子,叶振涛冲着庄齐假装无奈叹气:“你看看她,明明一身名牌,全身上下这套行头得好几万吧,尽和我贫嘴!庄齐啊,小鸢这丫头都被你宠坏了!”   “爸!”叶语鸢偷偷瞄了瞄庄齐的脸,娇嗔一声。“对了对了,你刚才说还有客人,谁啊?我还以为就我们三个和张妈。”她有些不爽的皱皱眉。   叶振涛拍了拍她的手:“你这丫头,这话可不要瞎说。今天的这个客人是贵客。”   话音刚落,门铃声就响了。佣人张妈去开门,叶振涛站起来,走到门前,大笑着把那人迎进来。   “叶伯伯。”姜弋把手上的一瓶红酒递给他,“82年的拉菲。”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气质干净,笑的时候脸上露出深深的酒窝。看见庄齐的时候笑容更浓:“不过庄齐今天不许喝,明天我爸,还得多靠你,你得保持清醒啊。”   庄齐微笑,握住他伸出的手。   姜弋的手是温暖的,庄齐的手是冰凉的。   庄齐之前只知道有客人要来,并不知道那人就是姜弋,此时面上能保持平静,心里有些隐约不好的预感,况且姜弋眼中的暗流涌动的太过明显,他握着自己的手,也暗暗用了些力气。   六年了,他还是记得那次事故吗?   庄齐心里觉着不可思议,若是真的,眼前这男人的心眼,也实在是太小。而且当年,是姜弋主动提出息事宁人的。那么他现在的表现,又是怎么回事?   好在饭桌上,姜弋完全变了个样子,谈笑风生,一直说着留学阶段和巡回画展时候的趣事,叶语鸢听得尤其开心,笑得花枝乱颤的。姜弋是业界有名的天才画家,年纪轻轻,已有不小的成就,听说市面上姜大师一画难求。奈何姜弋长相又异常出挑,极具艺术感的魅惑,异常受年轻女子的欢迎。   饶是叶语鸢这样的天之骄女,也非常崇拜他,一直说自己是他的粉丝。   “去年三月那次慈善拍卖会,我看中了一幅黄昏向日葵,出价都到十万了,还是没买到。主要是怕再往上叫,回家庄齐把我休了。”叶语鸢扒着庄齐的手臂,开着玩笑。   “那你真是亏大了,现在小姜的画,十万绝对买不到。”叶振涛摇了摇头,一脸遗憾。   姜弋笑,眼神却望向庄齐。“叶小姐很可爱,庄院长真幸福。我也很希望,遇上一个像叶小姐这么完美的女人。”   不知为什么,那笑容让庄齐觉得阴森森的,好像别有所指。他咳嗽了一声,看了看叶语鸢,摇头:“她哪里完美?大小姐脾气,任性又骄横。”   他一脸无奈,叶语鸢趁机去掐他的脸,那个样子,在姜弋看来无疑是变相的秀恩爱。无论怎么看着,都是那么的不和谐,他的脑海中恍然晃过余声那双漆黑的眸子和满是冻疮的手。   姜弋觉得,他们的幸福很刺眼。   临走时叶振涛让庄齐去送送姜弋,庄齐知晓叶振涛隐含的意思。庄齐娶了叶语鸢后,和姜家人还没有什么交流,这是他第一次正式以叶家女婿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   姜弋上车前,庄齐忽然开口:“当年的事,我还是想最后说一次,对不起。”   “我没那么小气,早就忘了。”姜弋耸了耸肩,脸上写满无所谓。   他坐进车里,庄齐看着黑色的奥迪往前开了一小段,刚要转身离开时,车要倒了回来。车窗降下,姜弋转过头叫他:“庄院长,我能冒昧问你一个问题吗?一个私人问题。”   庄齐沉默了一会,点头,眼眸深邃。   “当初你为什么会和余声分开?”   这个问题显然出乎庄齐的意料,他脸上瞬间的惊愕全都纳入姜弋眼中。他的第一反应竟是:为什么姜弋会知道余声。   余声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太过遥远的名字,一个已经鲜少活跃在记忆中的人,一个让他看清楚自己究竟能心狠薄情到何种地步的存在。   姜弋明明只是问了一个问题,庄齐却有一种赤luol把自己最肮脏的部分暴露在外人面前的感觉。这几年,若偶尔有熟人问起余声,他的回答一律是:“出国了。”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他为了自己,把她残忍的抛弃,甚至没有丝毫的罪恶感。   “不爱自然就分开。”他的回答让自己都几乎脸红,庄齐按捺住心头的异样情绪。   他想,自己没有说谎,他和余声之间,本来就是错误的。她只是父亲因为顾及老友旧情,收养的孤女。没错,余声是叫了他二十年‘庄哥哥’,可是,他也给了她二十年的兄长之情。这样还不够吗?虽然之后他们短暂的在一起过,可是余声这样愚钝的女孩,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情。一切都是父亲自作主张,一定要让自己试试。   庄齐他试了,发现无论是妹妹,还是女朋友,他们之间的感觉,从来就没有不同。这样,如何能称的上爱情?   “余声不爱你?”   姜弋反问,眉头有些微皱。庄齐此时已经有些许不耐烦,他很想问姜弋这又关他什么事,庄齐内心抵触着自己和余声之间的情感被外人猜忌怀疑质问。“对她来说,没有什么爱不爱的。她智力有问题,怕是到现在,连‘爱’这个字都不会写。”   庄齐半开着玩笑,姜弋的心头却一滞,忽然想起,六年前的那个晚上,女孩决绝却坚定的眼神。   他问:“这六年,你有想过她吗?”   “没有。”庄齐回答的干脆,甚至没有半点犹豫。片刻后他说,“姜先生,你该走了。”   姜弋勾了勾嘴角,发动车子,猛踩油门。   他的笑容一直维持着,到达下个红灯的时候,趴伏在方向盘上,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   余声,你真的是世界上最傻的傻瓜。   一个连“爱”都不会写的人,却愿意用尽所有的力气,去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庄齐回家的路上一言不发,表情肃穆的吓人,叶语鸢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他怎么了,他也不知道。姜弋那几个没头没尾的莫名其妙的问题,让他很是不舒服。一石激起千层浪,本来都要忘记的记忆就要破土而出。   小时候余声陪他走过的每一段上学放学的路,她甜甜地叫他“哥哥”,考试前她着急流泪的样子。还有他上网吧逃学被父亲发现毒打时,她死死抱住父亲的腿苦苦哀求的表情……这些他丢掉的东西,本该彻底消失在他的脑海中,像从来没有出现过那般。彻底,决绝。   “没什么。”庄齐打了个方向盘,没有看叶语鸢一眼。   “你总是这样。”叶语鸢泄气地一把靠在椅背上,气恼地拍了拍座垫,“你从来就不会告诉我你心里在想什么。庄齐,我是你老婆,不是外人。我希望能在你不开心的时候逗你开心,在你有烦恼的时候给你排忧解难,我很努力想当个贤内助,可是你给过我机会吗?你一直在把我推开。”   叶语鸢说完那番话,正好到家,车子停了下来。庄齐沉声说:“下车。”   叶语鸢不动,一脸气呼呼的样子,别过脸。庄齐叹了口气,帮她解开安全带,捏了捏她的脸:“好了,我告诉你,我只是在为明天的手术担心。”   他说谎了,庄齐在心里忏悔,原谅他没法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叶语鸢,谁叫她是自己老婆。不过叶语鸢显然心情好了些,“哼”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咬了咬他的下巴:“傻瓜!你妙手回春,杏林春暖,这种手术,有什么好担心的。”   庄齐被她的奉承逗乐,叶语鸢见他终于不再这么板着脸,愈发骄横地缠着他,让他抱她进家门。庄齐无奈,只得把她抱在怀里,叶语鸢窝在他胸前,脑袋蹭着他,咯咯地笑出声。那笑声让庄齐有瞬间的愣怔。   他想自己可能真的被姜弋那个怪人弄得神经不正常,竟会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多年前,余声每回生病,他都是这样抱着她,像哄小孩子一般轻哼,而余声总是既高兴又害羞地把小脸埋在自己的颈窝里,她细碎的发丝挠到他的皮肤,那种酥酥痒痒,那样的真实。   把叶语鸢放到卧室的床上,她勾着庄齐的脖子不放开。   “嗯?”庄齐冲她扬了下眉毛,“干嘛?”   下一秒,叶语鸢拉低他的头,温软的唇已经贴上了他的,一直蔓延到他的脖子。叶语鸢的脸红红的,眼里泛着温柔的水光。庄齐知道她面皮薄,甚少这么主动,她这个样子,暗示再明显不过。   庄齐笑了笑,用力拉下她的胳膊。   “喂!庄齐!你太过分了啊!”叶语鸢不满地瞪着他,语气凶恶。   “今天不行。”庄齐站起来,理了理衣服,将她从床上拉起来,“我明天还有手术,你知道的。我去洗个澡,然后就要休息了。”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叶语鸢心里有着一股气,却不能发作,只好瘪着嘴不满地哼哼,然后去浴室帮他放洗澡水。   泡在硕大的按摩浴缸里,庄齐不敢像往常一样闭眼,因为他一闭眼,脑子里就出现余声的面容。余声不算个漂亮的女孩,长相却让人印象深刻,六年来,庄齐一次都没有看过她的照片。在她离开的那天,他就扔尽了她的照片,连着他们的合照,全都扔掉了。可是如今,他再想起时,竟依旧不费任何力气。   庄齐想,或许是当初自己做的太绝,连老天都惩罚自己,让他毕生都要带着那种挥之不去的罪恶感,过着表面光鲜的生活。   他第一次想起,自己甚至没有去打听过,她在什么地方,过得好不好。他这辈子只用心过一件事:怎么让她彻底的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 作者有话要说:     ☆、重遇(一)   余声还是去参加了那场复试。给檬檬买了新衣服新鞋子后,所剩的生活费已然不是很多。余声一直是缺钱的,这几年,她几乎没给自己添置过新衣。她已经记不清上次去商场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童装变得这么的贵。   但是檬檬很高兴,看着孩子的笑脸,余声觉得一点都不后悔。不过同时她也意识到,钱实在是太重要。而她们最缺的,就是钱。檬檬身体不是很好,偶尔伤风感冒上医院,一个月的生活可能就会很困窘,尽管余声平时能省就省。   当晚她就收到通知,说自己录取了,隔天过去签一个合同,等姜董周三动完手术就要开始护理工作。余声不知道姜弋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她已无暇顾及这些。   第二天她就去笙夜办了离职手续,她不是正式员工,所以手续很快办了下来。圆子师傅对她离开显然很难过,和她交代有什么事情只管打电话给他。余声对于遇到的善良的人始终充满感激,微笑着点头答应。   事情本应就是这样顺顺当当的的,转变发生在周二晚上。余声正在看关于这次护理工作的资料和助理事项,忽然想起还不知道姜董的病房。   市第五医院心外科非常有名,她理所应当的以为姜董住在那里,没想到电话那头的那人的回答却是“名禾医院A级VIP室。”   听到名禾医院的名字那秒,余声心跳好像漏了一拍,握着电话的手陡然一紧。她随后打电话给姜弋,姜弋似乎早知道她会打这个电话,态度很是随意平淡。   “你没有说过……”   “我为什么要特地说?我待你很公正,本就没有义务照顾你的私人关系。”   余声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回答,愣怔了几秒,随后平静地说:“这份工作,我不做了。”   “你说不做就不做?你可是签了合同的,就算你答应,我的几个哥哥也不会答应。况且你让我们一时之间哪里去再找个护工?余声,你虽然不是专业的,但是既然被选上了,就该专业些。”   姜弋的语气竟有些严肃,他的话也没错,余声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应答。她本不是聪明之人,更不会逞口舌之快,只呆呆地说:“你是故意的,不然不会等我打电话才告诉我医院。”   她的声音不是很悦耳,里面还带着情绪,可姜弋听来,竟有些赌气和委屈的可爱。本来皱着的眉渐渐舒展:“随你怎么说,反正事情就是这样。”   “姜弋,我真的不能去。我拜托你……”   “你又要来求我吗,像当年一样?”   余声脑子一空,几乎想挂断电话。   “开玩笑的。我可以道歉。”姜弋很是无奈,“你的工作时间是下午五点到晚上八点,那段时间庄齐不会到病房里来的,你大可放心。再者你不是说都结束了吗?结束了,当朋友或是陌生人都好,何必避着呢?还是你其实,根本就没有忘记他。”   姜弋其实当初并没有想那么多,也没有坏心的要看她笑话,只是单纯想帮助她。他看得出来,她很需要钱。她是有骨气的女孩,不会无缘无故接受帮助,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最自然的方法。   “我已经放下。”余声听到自己说那句话,心头颤了颤。谎话说的多了,她已经不知道,到底在骗别人,还是骗自己。   很久之后余声才明白,自己答应下这件事最主要的原因,根本就是,她没有放下他,甚至一天都没有,她还的内心深处,还想再多庄齐一眼。哪怕,只是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   姜董的手术很成功,全程历经三个小时,没有遇上什么障碍,脱下手套口罩时,庄齐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和其他几个医生护士说:“辛苦大家了,明天我请大家吃晚饭。”   一众听闻全都拍手叫好,庄齐一边的祝云帆是这次手术的麻醉师,他“呵”了一声,轻轻撞了撞庄齐的肩膀,压低声音说:“哎,叫小鸢一起呗,这段时间不是和她闹得有点僵吗?”   其实自从那天吃了一顿饭后,庄齐和叶语鸢的关系已经缓和了些,不过祝云帆的提议也没什么不妥,叶语鸢和医院的人都挺熟的,祝云帆是庄齐的好友,也知道他们之间有问题,出谋划策总是很积极。   庄齐“嗯”了一声,回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给叶语鸢打电话。她的反应很意外,不过喜悦之情还是透过电话就能让人深深感受到,庄齐面无表情的挂断电话,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今天由于做了个手术,叶振涛让庄齐提前下班休息休息,庄齐临走前去病房看了看姜董。里面陪着的是姜弋和他的大哥,还有一个中年妇女,看样子是个护工,正在收拾这阵子要用的东西,姜董打了麻醉后还没醒来。   姜弋冲着庄齐点点头,站起来指了指门,庄齐了然,跟着他出了病房门。   “庄院长,今天的手术,多谢。辛苦你了。”   “你太客气了,这是分内事。如果之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请尽管开口。”庄齐顿了顿,望了望病房里面,微微蹙眉,“那个护工年纪好像有点大,体力跟得上吗?”   姜弋耸耸肩,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多谢关心了。赵阿姨经验非常丰富,我们不担心,而且请了替班的护工,晚上会替她一阵子,所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庄齐不置可否,和他交代了几句之后就离开了。   姜弋望着他的背影,眸色深深。   余声站在名禾医院的门口,看着上面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忽然之间有些恍神。她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来这里了。她曾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这个地方。   她对这里太过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路,她都走过。每日给庄齐送饭,不管他是日班还是晚班,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余声人笨,什么事情都做不来,唯独做饭小有天赋,她便总是想变着法子做些好吃的,得到他鲜有的赞扬。   读书的时候,庄齐教她功课,解释了好多遍她还是不会,他气急败坏地说她笨死了,可骂完之后还是提笔继续。余声以为,她的哥哥,永远不会放弃她。   深深吸了口气,余声踏进了名禾的大门。   都过去了,她告诉自己,这六年,一切都变了,她再来,亦不是为了他。   再也不会了。   余声曾怕路上撞上认识的医生,之后发现自己果真多虑了。她还是能依稀认出几个医生护士,他们却没有认出她,就那么擦肩而过。   也对,她现在憔悴的面容,和过去差别太大。曾经的一头漂亮的长发,因为没有精力打理,已变得毛糙而黯淡无光,用黑色的皮筋扎成老气的马尾,毫无生机地垂在后背,一点都不像是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孩的装扮。   余声到病房的时候是三点三刻,护工赵阿姨看到她很热情地交代了一些事情,告诉她她的工作很简单,现在这个阶段,麻烦的都是护士做的,说完后没过多久就提着包走了。   姜董还在睡觉,紧紧闭着眼睛。余声看着他的样子,想这个人,也比那时老了好多。庄齐那起医疗事故发生时,姜董曾在电视新闻上接受采访,信誓旦旦地说不能让那种医生祸害其他人。   结果……   余声拿起床头那份记录单,看着上面写的“庄齐”两个字,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你来了?”   姜董的声音虚弱地响起,余声连忙放下那张记录单,走到姜董床边:“姜董您好,我是这段时间的护工小余,您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   姜董看了她一眼,说:“给我喝水。”   “您稍等。”余声应了声,倒了杯水,再拿吸管给他。   姜董吸了一口,微微一呛,眉头深锁,不满地说:“这么冷的天,你给我喝冷水?”   “姜董,赵阿姨交代过,您现在的状况,不能喝烫水。”其实她倒的那杯水是温的,只是她早就知道,姜董平日里爱喝烫水,而这恰恰是不被允许的。   “随你随你。”姜董很是不耐烦,语气一转,“给我读会书。”   姜董平日里喜欢的是那些古书,句子和文章都是文绉绉的,绕来绕去,有很多生僻字,余声本来就很久没碰书,加上紧张,此时更是连着打了好几个咯噔,很多字都不会读,好不容易撑完第一段,姜董面色已是极为难看。   “现在的护工都不用读书吗?我真怀疑你有没有上过小学?一点文化素养都没有!你爸妈小时候没有教过你多读点书吗?”   老人的语气尖锐而刻薄,显然是非常生气。他本是身体疼痛心情糟糕,此刻看着低眉顺眼的余声一股气就上来了。   余声不敢出声,低着头,手里的书攥的紧紧的。   庄齐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满脸通红的老人愤怒地瞪着低头的女孩,那女孩瘦瘦弱弱的,背微微弯下,薄薄的毛衣起了球,可以看到非常明显的脊背轮廓。   他从不远处走过来就听到了姜董的声音,那每一句话都进入了他的耳朵中。那话本是十分难听,况且还牵扯到对方的父母,他以为一场争吵就要爆发,哪知道,等了十秒,还是没有听到任何的回答。   他有些惊讶,推门进去,对着姜董微笑,轻松地开着玩笑:“姜董,怎么刚动完手术就发这么大的脾气?”   听到庄齐声音的那一刻,余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就站在自己的身边,她低着头,只能看到他锃亮的黑皮鞋。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可抑制地颤抖,她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几乎不敢抬起头。   姜董冷哼一声:“这么年轻,就知道不靠谱。出了那么多钱,哪里找不到个好的。”   “发脾气不利于康复。你看小姑娘吓的,一直抖着。”庄齐笑了笑,那笑声在余声听来,好像全然变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笑的。   庄齐走近了余声,把她手中的书抽出,拍了拍她的肩膀,和善地说:“小姑娘别怕,姜董只是心情不好而已,你……”   余声抬头的那瞬间,在对上他眸子的那瞬间,庄齐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她的眼睛酸疼的快要溢出眼泪。   庄齐整个人,处在长久的震惊中。他从未想过,会再见过她。更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   她变了太多,他快要不认识她。她瘦了好多好多,圆乎乎的娃娃脸已经变成了削尖的瓜子脸,漆黑的瞳孔没有从前那种光芒,皮肤干燥粗糙,还变黑了,甚至连发丝都是凌乱的。他不自觉紧了紧手里的那本书,却顺势看到她生满冻疮的手。红肿,甚至泛着血痕。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猛地一跳。   余声的唇稍稍一动,很快把眼神移开,站起来,头微微垂着:“对不起。”   她的三个字气若游丝。她站在他面前,连呼吸都困难,那种压抑让她将近窒息。她的脑子混乱不已,不停地想着为什么呢。如果上天注定自己和他的缘分只有半生,为何又要安排自己再次遇见他?   就像当年的自己,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余声试图揣度他的心情,可是失败了。庄齐表现的太过正常,即使一开始显出惊讶,可是随后很好的掩饰了,随意和姜董聊了几句,根本没有理会她,仿佛她是个透明人。   其实余声曾经有偷偷想过若是他日重遇,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会是沉默,还是眼泪。她设想过一万遍,却没想到还是错了。   她年少时细致地幻想过只属于他们的道路,她以为只要一步一步认真地走,执着地爱下去,他们便会携手走向她想要的终点。却没有发现,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向着反方向的。   这样走,只能越走越远,越走,越错。 作者有话要说:     ☆、重遇(二)   从庄齐离开病房到赵阿姨来接班,余声的精神都有些恍惚,好像脑子和身体都不属于自己,只是在机械地完成一些动作。姜董以为自己刚才说话太狠了,之后就闭眼,也没再为难她。   八点,余声收拾完包,准时走出病房门,走了几步,手臂忽然被抓住,整个人被猛扯进了楼梯间。   她稳住步子,吃痛地用力挣脱,却在抬头看到庄齐的脸时,停止了动作。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比刚才在病房看上去更加清晰。眉毛还是那样浓,大眼睛双眼皮,鼻梁很挺,唇色极淡。   “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余声无从得知他此刻的心情,她垂下眼皮,低声说:“当护工。”   她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这不是再明显不过了吗?但是即使这样,他还是依旧问出了口。“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是因为这个,难道是为了来见他一面,打扰他的生活吗?余声暗暗自嘲。她原以为,他和她正式说的第一句话,至少也会是一句问候。   你好吗。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庄齐语气有些冷了下来。   “我不是因为你。你放心。”余声缓缓开口,好像每一句话,都在耗尽她的力气,“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远离他的生活,一定一定,不要再来见他。   她怎么会忘记呢?那日他冰冷的口气,决绝的话语。她曾经很恨,可是之后,更恨那个懦弱不争气的自己。开头的那半年,她其实是抱着希望的,她每天都盼着他来找自己。告诉她,他后悔了,要接她回家。   可其实,从她离开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有家了吧。   庄齐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骨骼尖锐的触感让他一愣,随即说:“余声,我不能背弃我对叶振涛的承诺。我和叶语鸢结婚这么多年了。过去的都过去了。”   余声沉默。   她知道的,也目睹过,他们,那般恩爱。可是,他忘了,自己是从来不会争取要求过什么的,特别是对他。她只会希望他过得最好。当年,他为了自己的事业,想娶叶语鸢,叶振涛答应了,唯一的要求是余声离开,他答应了,她亦没有反对。   然后一别,这么多年。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没有故意要再接近你。如果你想,我们可以像陌生人一样,没有人会发现。”   余声淡漠的语气让庄齐微微一怔,竟有一瞬的失神。从前她对着他的时候,总是热情甜美的,他嫌她笨,嫌她烦,她也从来不会生气,下一秒还是跟在他后面喊“庄哥哥”。只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   他知道她变了,也隐隐能察觉到是为了什么。只是不知为何,当她说出“陌生人”时,他的心忽然那么一紧。“你……”   “这份工作对我很重要。”   “你很缺钱?”庄齐微微皱眉,“要多少,我给你。”   其实在他问出“你很缺钱”后短暂的两秒,余声祈祷过,他不要说出后面那句话,可是最后祈祷失败了,他还是说了。   她心里最后一丝火苗熄灭。   余声想,自己应该恭喜他的。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终于能有底气地说出——“要多少,我给你。”   庄齐看着她低头的样子,想他刚才的话可能伤害了她,可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她现在的样子,容貌穿戴,他能看出,她的经济状况很差。   “余声……”庄齐叫了她一声,余声抬头看他。“你注销了我给你的那张卡,我以为,你生活无忧的……”   余声很想告诉他,自己曾经非常非常后悔丢掉那张卡。那时她抱着希望等了他几个月,他没有来找她,她心中的恨意慢慢滋长,她愤怒绝望,想断掉和他的所有关系,然后选择了最错误的方式。所以,她现在才不能给檬檬最基本的生活保障。   “不重要了。”余声淡淡开口,努力让自己表现的正常点,“我本不会再要你的钱了。从六年前那一天开始,我们之间就什么都不存在了。你不欠我,而庄家的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我这辈子都还不清。如果你怕我的突然出现让我的岳父不高兴,帮我支付合同的违约金吧。”   “余声……”   “我累了。”她淡淡一笑,面色显得愈发苍白,然后慢慢从包里拿出纸笔,匆匆写下一串数字。“如果你决定好了,这是我的卡号,违约金是一万。”   她把纸塞到他手心里,冰凉的指尖碰到他的手时,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冻结了,指尖不易察觉地颤抖,面色却依旧平静似水:“好,我会安排,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你就会收到转账。”   余声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她离开,在转身的刹那,泪如雨下。   这六年教给她唯一的道理就是,倘若再见,告别时连“再见”都不需说,他不在乎,她亦承受不起。   余声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空寂的走廊。庄齐一直都呆呆站立着,微垂着头,没有任何动作。直到短促的手机声响起,在这样寂静的夜,听起来尤为刺耳。   “庄齐,怎么样?那个病人还好吧?”叶语鸢的声音温柔悦耳,庄齐的心却不由一乱,没有说话。   “庄齐?”   “嗯,解决了。”他走出楼梯间,顺便带上了门,回头又重新看了看那扇门,那背后什么都没有,仿佛刚才的那番对话,那个女人,都是出现在遥远而不真实的梦境里。   今天下班后本是要和姜董手术中的医生护士出去聚餐的,只是中途突然接到了值班室的电话,说之前庄齐负责的一个病人出现一点紧急状况。庄齐像往常一样赶到医院,顺利解决了问题,要离开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了姜董,就想回去看看,没想这一回,便见到了余声。   或许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因缘巧合,又有太多命中注定,才会在每个不同的人生出现若干个相似的悲喜剧。   庄齐心里自嘲地笑,叶语鸢没有察觉到庄齐语气中的异样,继续说着:“那你还回来吗?你不在大家都不是很放得开……”   这话其实说得是有些问题的,因为庄齐本身不是个性格外向的人,特别是当上了副院长后,更是稳重内敛,不过这两年,在叶振涛的教导下,他也学着真正向院长看齐,注重职场人际关系,因而医生护士对他的评价都相当不错。也只有庄齐自己知道,他骨子里厌恶这种应酬。   他现在的生活,和从前设想的相差太对。仔细想想,当年他选择医学,只是因为在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无意看到余声的一篇作文,她说,以后想当一个医生,治病救人,因为她父母就是因为生病而去世,她很难过,想这个世界少些人承受失去至亲的痛苦。余声一直是个善良的女孩,虽然不聪明。但也正因为她的不聪明,让她根本不可能成为一个医生,庄齐那时摸着她绒绒的耳朵,笑着和她说:“那你哥我代替你好啦。”   由那句话开始,他带着最初的虔诚进入医学界,第一次宣誓时的场景他永远无法忘记,“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   为了那一刻,他很紧张也很激动,在此之前对着余声练了很多次,她每次都是凝神认真听,注视着他,小脸上带着微笑,眼里满溢着对他的崇拜。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是最了不起的人。   可是这些年他做的很多事,都与当年的誓词违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或许从六年前或者更早之前他就已经不一样了,他早已经忘了对她的承诺,他很明白,自己唯一的期冀就是爬得更高,拥有最大的权利,最大的财富。   但这又如何?人不都是这样的吗?总会变的,因为这个世界在变,固守一隅的都是傻瓜,一辈子都不会有成就。   庄齐的嘴角弯了弯:“告诉他们,要吃什么尽管点。现在不早了,我还有点事就不过来了,你招待大家吧,辛苦你了。”庄齐想了想,又说,“明天,我们出去吃饭吧,就我们两个人,好久没有单独吃晚饭了。”   叶语鸢没有多疑,欢快的答应了。庄齐深深吐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却无意中又摸到了那张写着余声银行卡号的纸,手不自觉收紧,又缓缓松开,脸上重新换上漠然的表情。   余声到家的时候八点半,檬檬已经睡下,呼吸声均匀。她松了口气,到厨房里猛灌了一大杯凉水,觉得胃揪着疼,可她竟有些变态的享受这种疼痛的感觉。   也许身体痛了,心里就会少些痛。   开了窗,有冷风吹进来,余声感觉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整个人清醒的不行。她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困意愈发变轻,可深深的倦意却如潮水般袭来。她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即使在从前一天做几份工的时候也没有。但就在见完了庄齐之后,她感到那么深的绝望和无力。   余声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输家,永世不得翻身的那种。她很恨自己,六年了,他依旧这般的无情,她也依旧为他紧张心跳,她怕是一辈子都跨不过那条槛了。   她不够坚定,好在他够坚定,毫不犹豫地将她再次推离自己的生活,一点余地也不给她,和从前一样的狠心。   庄齐他是不会想她的,他不爱她,一点都没有,甚至对她毫无半点愧疚。   余声悲哀地发现这个无可否认的事实,想也好,自己终于可以彻底死心了。   早上一醒来,余声看了眼手机,发现里面有一条提示短信,说收到一笔汇款。庄齐实在很大方,给她汇了两万块,是违约金的两倍,余声咬了咬唇,不动声色地把那多余的一万块汇了回去。   她是很需要钱,这也不是她的自尊作祟,只是她真的不能再和庄齐有任何瓜葛了。他们如今的距离已太过遥远,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会骂她同时又疼爱着她的庄哥哥了。   余声还收到了另一条短信是姜弋的。昨天临睡前她给他发了条短信,说自己可能不能担任护理工作,愿意支付违约金,希望和他谈一谈违约事宜。   姜弋的短信简明扼要:今晚六点,我在临江路128号的汀岸等你面谈。   余声回了个“好”,然后放下手机,给檬檬做午饭。吃完午饭余声陪着檬檬画了画,讲了故事,认了几个字。檬檬是个特别聪明的孩子,一学就会,余声看着又高兴又担心,就怕以后自己这个笨妈妈帮不了女儿什么。   檬檬很高兴妈妈难得能在周末陪着自己,小脸上总带着笑容,让余声昨晚开始的坏心情消散了不少,傍晚时分吃完晚饭后,余声照常打算把檬檬托付给对门的王奶奶,哪知王奶奶竟反常地不在家,之后檬檬说,王奶奶带孙子去他姥姥家了。   不知道要出去多久,王奶奶又不在,余声实在不放心让檬檬一个人呆在家里,咬了咬牙,最后决定带着檬檬一起去汀岸见姜弋。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女儿?   周六,庄齐休息在家,叶语鸢在医院加班,两人约好了六点的晚饭。五点五十分的时候,叶语鸢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办公室里的同事拿她打趣,说:“难得庄院长这么浪漫,带你去汀岸共进晚餐,你还磨磨蹭蹭的。”   “我等了他那么久才等到他主动约我吃顿饭,让他等等怎么着了?”她努嘴反问,脸上的笑容却是灿烂到极致。   对方闻言翻了个白眼,戳了戳她脑门:“你就使劲作吧啊……”说完拿起包快速离开,留下叶语鸢一个人整理着最后的一些病历。   走下楼叶语鸢才发现下雨了,淅淅沥沥的,虽然不大却很细密。她想起自己把雨伞放在了办公室,刚想回去拿,忽然看见不远处的雨幕中庄齐撑着伞向自己走来。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但是穿着黑色的大衣,身形高大挺拔,她一眼就能认出。   心里鲜少的一暖,把包顶在头顶跑过去躲到他的伞下,挽住他的胳膊嫣然一笑:“等急了吧?”   “不急。”庄齐皱了皱眉,递给她一张纸巾让她擦掉包上的水珠,“你急什么?都湿了。”   叶语鸢看着他的表情,心情愈发的好。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特别庆幸,把他留在了自己身边。哪怕庄齐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向她敞开心扉。可是,她能陪着他,就很满足了。叶语鸢知道自己不是个伟大的人,她的爱情,就是要得到。   “汀岸很难订的诶。”上车之后,叶语鸢一边看着窗外黑漆漆的一片,一边慢吞吞地开口。   “拿我的名字当然不能,拿爸的就行了。”庄齐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无节奏地敲击着,语气漫不经心。   叶语鸢一时有些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转移话题,和他说今年的旅行计划。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十分亲密,主要是庄齐对着叶语鸢一直淡淡的,不过每年都会有一次出国旅行是固定不变的。   “我们去年去了日本和韩国,今年去欧洲好不好?我听我们办公室的医生说北欧很好玩,干脆就丹麦挪威冰岛一圈玩过来好了,还可以看极光!”   叶语鸢越说越兴奋,庄齐却一恍神,突然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给余声讲地理的时候,她指着世界地图上那片靠近北极圈的大陆,很羡慕地说,这些国家的人,居然能看到极光。那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用笔敲了敲她的鼻尖,笑着说:“你地理能考过的话,我就带你去看。”当时她的眼里露出满满的不可思议,一定要和他勾小指说“骗人的是乌龟”。   后来的结果余声自然是没有通过,她的那个脑子,怎么可能通过?庄齐有些感慨地想,那时,她拿着成绩单回家的时候,鼻头眼眶都是红的,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样……   “喂喂喂!庄齐!你又走神了!又在想哪个女人呢?!”叶语鸢佯怒地娇嗔,嘟嘴。   庄齐回过神来,抬了抬眼,淡淡地回:“北欧,不去。你知道那里冬天有多冷吗?你没病吧?不是说最怕冷了吗?”   “那有什么关系!两个人去看极光!多浪漫!你……”   叶语鸢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庄齐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到了汀岸踩下刹车终于能止住她的话头,帮她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把她牵出来。叶语鸢冰冷的手触到庄齐温热的手,热度透过指尖传来,她氤氲着的隐约的怒气瞬间消散,竟有些羞涩地偏头看了看他英俊的侧颜。   进门后领班带着笑脸过来和庄齐说了两句,然后把他们带向靠窗的位置,庄齐在坐下来随意一扫的刹那,忽然脊背一僵,脱外套的动作慢了一拍。   “怎么了?像见鬼一样?”叶语鸢看着他,笑着打趣。   “你先坐着,我看到了熟人,过去打个招呼。”   叶语鸢看着他起身的动作,“啊”了一声,也想站起来:“那我和你一起去。”   “我让你先坐着!”庄齐的声音忽然抬高,里面带着一丝威严,前面一桌的人闻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叶语鸢有些被吓到,默不作声,只微微点了点头,百无聊赖地翻看菜单,却在庄齐离开桌子的刹那迅速转过头。   庄齐的步子有些急,那么多年来,他第一次那么急切地想去和一个人说话,等走到余声和姜弋那一桌停下时,他们看起来正聊得起劲,姜弋的脸上有着大大的笑容,那种笑容很轻松,和那日对着庄齐和叶振涛的完全不同。再看余声,虽然表情平淡,但是侧耳的样子尽显温婉。   庄齐内心清楚,自己在看见他们的那一刻,有多想冲过去。   “真巧。”他微微一笑,并不看余声的脸。   然而余声看到他显然有些慌乱,想站起来,却打翻了桌上的水,姜弋半个身子俯过去,抓住她的手臂,快速将她拉开:“当心烫!”   庄齐沉默地看着他们,余声的脸有些红,姜弋叫了服务员过来处理,一会的功夫,整张桌子又干净了。   “也不算巧。”平静下来后,姜弋戏谑地说,瞄了余声一眼,又望向庄齐,“庄院长应该知道我和余声在这里是为了谈什么事。啊对了,庄院长应该还记得余声吧?”   那一刻,庄齐自己都分不清复杂的心情。有愤怒有无奈,但可能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心境被拆穿的羞愤。   他承认,自己在看到他们一起的那瞬间没有多想,完全忘记了之前和余声说过的话,也忘了她会需要和姜家的人谈合约事宜。可是,他们两人的样子,真的不像是一本正经的谈事情的,更像是一对相识已久的朋友,更或者是……恋人。   庄齐偷偷握紧了拳。他又联想到那天姜弋和他突然提及余声,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之前姜弋已经雇了余声,余声和他说了他们之间的事?还是另外有什么原因。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很丢人,可是他不搞清楚,心里一直会有一根刺。难道余声真的和姜弋这么熟?熟到连他昨晚跟她说的话,解约的原因也告诉了他?   不可能的。庄齐在心里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就因为对方是余声,余声比任何人都清楚,庄齐和姜弋的过节,那年,姜弋差点毁了庄齐的人生。她曾孩子气地说过,伤害庄齐的人,是她一辈子的敌人。   他忽然很想问她,还记不记得这句话?可是,他又有什么立场问呢?   “姜弋,你……”余声对着姜弋皱了皱眉,姜弋居然就此闭口不言了,庄齐很惊讶,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   庄齐稳了稳心神,对着余声说:“没想到你和姜先生是朋友。”   “不不不,我们不是朋友。”姜弋挥了挥手,然后冲着余声暧昧地眨了眨眼,“阿声,你告诉庄院长,我们是什么?”   “姜弋你不要……”看着庄齐不明的神色,余声刚想解释,檬檬忽然冲出来,扑到余声怀里,叫了声:“妈妈!”小脸埋在余声的毛衣里,庄齐整个人忽然呆住了,一秒间呼吸似乎停止。   而余声的表现也让庄齐感到意外,她只平静地把檬檬抱到膝盖上,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问:“怎么跑过来了?不是让你和那边那群小朋友一起吗?”   “他们玩的那个机器,我不会……檬檬一个人,怕……”檬檬小脸有些委屈,睁着大眼睛看着余声,忽然发现了庄齐的存在,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檬檬,叫庄叔叔……”   “庄叔叔。”檬檬的声音低低的,有些怯生生的样子,眼睛却是很大胆地往庄齐脸上瞄。   庄齐伸出的手有些不易察觉地颤抖,滚烫的手心最终落在檬檬的头顶,他轻轻地揉了揉小女孩柔软的发丝,声音温和,和刚才完全不同:“你叫檬檬吗?你好,我叫庄齐。”他抬头望向余声,语气重新恢复漠然,“你女儿?”   “嗯。”余声把檬檬外套的扣子扣好,根本没有看庄齐一眼。她看着檬檬的眼神是充满宠溺和温情的,庄齐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那个问题太过愚蠢。可是这样的时刻,他不得不再愚蠢一次。   “檬檬告诉叔叔,今年几岁了?”   庄齐问出这个问题后,等待的心情就像是凌迟一般,比前一个问题煎熬百倍。他以为自己会很慌张,可是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头脑异常清楚,在短暂的数秒中,甚至想好了,如果答案是他所想的,他该怎么办。   “四岁半啦!”檬檬对着手指,转头看着余声,余声微笑着点点头,“檬檬真聪明。”   那个答案传入耳中时,庄齐浑身一震,仿佛心上的一块破布被风刮走了,然后终于,有大片大片的冷气灌进了那个口子。他觉得自己像个濒临溺死的,拼命想张嘴大口呼吸。“四岁半……”他不知为何重复了遍。   那一刻,他想的竟然是,原来余声,也会结婚,也会爱上别人,也会和别的男人,拥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   如果当年,他没有为了前途放弃她,那个人,会不会就是自己?他悲哀的发现,自己竟然是在乎的。   “庄院长脸色有点差。”姜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你……没事吧?”余声迟疑着问庄齐。   “没事,你们……慢用。我太太还在等我。”   余声点点头,庄齐转身之前努力想在她脸上看到一丝的不甘或是妒意,证明她还有一点在意他,证明自己对她来说,不完全是个陌生人,可是结果让他失望。   接下来整顿饭,一直是叶语鸢在说,庄齐一言不发,她很聪明地没问他任何事情。叶语鸢大多时候都是聪明的,只是庄齐从来都忽视这种聪明。叶语鸢时常想,可能他就是喜欢余声那种笨笨的女人吧。这些年她是看得最清楚的人,自从余声离开后,他的冷漠,他的固执,他的很多变化。   叶语鸢情商很高,她太了解庄齐对余声的感觉,所以在刚才看到余声的时候,她惊得几乎要跳起来,可是她很好的克制住了。她知道自己必须永远做冷眼旁观的陌生人,才能不输的那么彻底。   她这辈子是个好医生,也会是个好妻子,将来,如果有机会,会是个好妈妈,却不可能做个无私的,成全别人爱情的伟大的人。所以,她永远不会帮助庄齐看清楚,他对余声真正的感情。   她为了维护自己卑微的爱情,牺牲了太多,她为自己的爱情设置了最高消费,已经再输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变故   姜弋开车送余声和檬檬回家,天晚了,又带着檬檬,余声没有拒绝,只是一路上都和檬檬安静地窝在车的后座,姜弋看她神情古怪,心里大概能猜到是为了什么,也很识相的缄默不言。   “你住这里?”狭窄的小路口,车子根本开不进去,姜弋转头问余声,语气有些不可置信。他知道她经济状况很差,但没料到会这么差。眼前这些老房子都是历时二十多年了吧,从外观看就是烂尾楼,姜弋在国外待了很多年,最近回国,没想到现在在国内还有这种危房。   “我们下车了,今天谢谢你。那件事,很抱歉。”余声没有回答姜弋,抱着檬檬就要下车,可用了很大的力气,都开不出门,求助的眼神望向姜弋。   姜弋岿然不动,只说:“这一带看着就不安全,你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个小孩,安全还是很重要的。”   “我心里有数。”   姜弋闻言轻笑:“你能有什么数?你被庄齐害到这种地步了,我也没见你变聪明到哪里去。”   余声咬了咬唇,皱眉:“他没有害我。而且这是我和他的事,在檬檬面前,你不要胡说八道。”她顿了顿,直视他的眼睛,语气坚决,“你开门。”   姜弋耸了耸肩,按下一个按钮,余声打开车门和檬檬走了出去。刚走了几步,就听见另一声关门声,她回头,看到身后的姜弋,问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余声,我还有些话要跟你说。”姜弋一改之前散漫的态度,脸上没有笑容,倒是让余声有些意外,她想了几秒后,说,“我家很小。”   “没关系。”   姜弋想的是,再小能小到哪里去,总不会容不下他这个人吧?结果到了才知道余声真的没有说谎。整间公寓还没有他的卧室大,连个客厅都没有。他们说话不方便在卧室,只能呆在只能挤两个人的厨房,转身都困难。   余声给姜弋倒了一杯水,姜弋很好的掩饰了自己对周围环境的感慨,笑眯眯地说:“谢谢。”   “你要跟我说什么?”   “告诉我,这几年你都做了些什么?檬檬又是哪里来的?还有和庄齐,到底怎么回事?”   余声终于忍不住了,当场就站了起来。这几年她的性格磨砺的软弱沉默,姜弋之前在合约方面没有为难她,她本是感激的,可无奈他太过咄咄逼人,她根本搞不懂,他想干什么。“我最后说一遍,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必要和你解释这些事情。”   “我只是想帮你。”姜弋看着她激动的样子,苦着脸安抚她,“你生活的并不好,我们毕竟相识一场,既然又见到了你,我不能袖手旁观。你就当我多管闲事好了……”   “你确实多管闲事。”余声冷冷一笑,盯着他很亮的眸子,“刚才在饭桌上你说话和动作故意想让他误会,我还没有和你算账。姜弋,你也太自以为是了。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就算死,也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你不要掺这趟浑水了,我虽然比不上你这种有钱公子哥,也不会闲到给你消遣。”   “消遣?”姜弋反问的语气着实强烈,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你给我扣的这顶帽子未免太大了吧余声?你扪心自问,我姜弋有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六年前没有,现在更没有。”   从再次相遇到现在,姜弋一直是好脾气的,但是现在似乎真的生气了。他抓过外套往门口走,手刚碰到门框又停下动作,侧头说:“你或许应该好好反省反省,这些年,你除了对不起自己,还对不起檬檬。你放心,我真没那么闲,我以后,再也不会管你的事。”   末了,他关门离开。   余声听着他下楼梯的脚步声,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   叶语鸢洗完澡出来,见庄齐还是坐在沙发上呆呆看着手机,笑着问:“你真喝多了啊?心不在焉的……什么时候酒量这么差了?”   她坐到他身边,凑过去看他的手机:“诶?庄大院长不会又收什么大礼了吧?两万块诶,数目不小。”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条银行转账信息。   庄齐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有些疲惫地一笑,站起来说:“我去洗澡了。”   叶语鸢指甲轻轻掐了掐手心,看着他的背影,定了定神,在他进浴室前把他叫住:“那个,刚才在餐厅和姜弋一起吃饭的女孩是我们结婚前寄居在你家的吧。我都没和她正式打过招呼,怎么刚才都不带我去?”   庄齐转过身,看着叶语鸢温柔微笑的样子,眼睛弯弯的,刚洗过的黑发滴着水,整个人好像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比往常更美。   “不重要的人,以后也不会见,没什么必要。”   庄齐的那句话并未安叶语鸢的心,整晚,她几乎都没有睡着。他当时的神态像闪回一样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还有那句话。叶语鸢宁愿他大方地告诉自己他和余声从前的故事,然后说那是过去式了。其实她等了很多年了,她想,他坦诚的那一刻,就是他真正放下的那一刻了。可是他没有,所以叶语鸢怕,怕她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人的一生何其短暂,她完美的人生,却都是用来等待那一刻。想想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庄齐第二天醒的很早,可能真的是喝多了的关系,头还是昏昏沉沉的。才六点多,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他刷牙洗脸换好衣服下楼,叶语鸢已经做好了早餐坐在餐桌前了,看到他下来笑着说:“今天煮了小米粥,里面放了生菜和麻油。”   庄齐其实一直都是偏爱中餐的,只是叶语鸢从前在国外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习惯黄油吐司,平时不喝粥。今天她难得有兴致,两人也难得能平心静气坐在餐桌前一起共进早餐。   “我忽然发现我们好久没吵架了,真是有些不习惯。”   庄齐瞥了叶语鸢一眼,说:“你的‘好久’真是短的。还不到一个礼拜。”   “已经要破纪录了。”她一边剥鸡蛋,一边嬉皮笑脸回答。“对了,忘记和你说了,我今天有事要回趟医院,你午饭自己解决吧。”   “嗯。”平时周末两人各有各的安排,这句话有些多余,庄齐随意应了声。   “一个人在家打算干什么?不会又是看那些医学书吧?我有几张剧票,有没有兴趣一个人去看?或者看部电影,最近不是阿汤哥有新片吗?你……”   “你今天话特别多。”庄齐放下勺子,打断她。“我不是三岁小孩。”   叶语鸢耸了耸肩,自讨没趣的翻了个白眼。“那我走了,拜拜。”   “嗯。”   叶语鸢再次看了看专心切鸡蛋的庄齐,微微皱眉的样子那么干净好看,眼眸深邃,却一眼都没有看她。她深吸了一口气后,走出了家门。   听到关门声,庄齐放下了手中的餐具,站起来,默默把剩下的食物倒掉,洗干净碗筷,擦了桌子,再把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放到洗衣机里。   所有事情做完后,才七点半。   他靠在沙发上,仰头出神地看着天花板。   忙了太久的人,一空下来反而不知道要做什么了。那种感觉很微妙,就像是,穷了太久的人,一旦有钱,到了商场却是茫然。   庄齐一直是个很忙的人,就算不忙,也会试图让自己忙起来,对于他来说,生命的意义就在于高效运转。他做任何事情,都追寻意义,他常常不解,世界上有那么多可做的事,重要的事,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宁愿选择窝在沙发里吃着零食看着肥皂剧也不愿意站起来做出改变。叶语鸢以前嘲笑他太好胜,他欣然接受,对他来说,那根本就是个优点。   庄齐性格里固有的东西铸成了今天的他。他是名医,是庄院长,人生顺风顺水,他该骄傲,该感激,该庆幸自己至今为止做出的所有选择,因为它们无一不证明他对了。   可是他不懂,为什么越活,越觉得挫败和无力。原来那种因为一点小事而高兴的情况再也不会发生了,他的幸福需要更大的野心和成就来补足。他像头不餍足的野兽。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脑海里骤然浮现余声的脸,他一惊,猛地睁眼。   从昨天到今天,他一共想过她三次。   第一次在叶语鸢洗澡的时候,他看着转账短信,想她明明缺钱,为什么还这么执拗地拒绝自己的帮助。   第二次是入睡前,他想起那个叫萌萌的小女孩可爱的模样,想着孩子的爸爸该是个长相英俊的男人,余声读书的时候很是花痴,总会叫嚷着哪个男明星最帅,以后要嫁给他。庄齐每次都会嘲笑她,你又不漂亮,能嫁出去就不错了,你当帅哥眼瞎的啊。   然后她脸红地问他:“那你眼瞎吗?”语气小心翼翼到极点。   庄齐不自觉苦笑。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竟记得这么清楚。他一直自认不是长情的人,甚至是凉薄。   不过那个男人,檬檬的爸爸,也太过无能,居然都没法给他们稳定安逸的生活。他想到余声生满冻疮的手,心里闷闷的。这么多年过去,她一点都没有变聪明。还有姜弋又是怎么回事?他们难道不知道,已婚人士和异性交往理应保持距离吗?   他越想越烦躁,干脆穿上外套开车出门。   其实庄齐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的转着。很久没有开车兜风了,更没有好好看这座城市,此时此刻才发现,这座城市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那么多变化。城西原来的那条废街,他和余声小时候经常去捉迷藏搭城堡,如今已经高楼林立,没有从前的一点痕迹。还有那个小广场边,卖老冰棍的老爷爷,棉花糖的阿姨,烤串的大叔,堆砌了他们一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的人,都统统不见了。   小广场成了大广场,中间有巨大而绚烂的喷泉。天气很冷,庄齐却从车里出来,坐到喷泉边的长椅上,看着周围的行人,有些恍然。   “叔叔,你要买花吗?”一声略显稚嫩的声音脆生生响起,庄齐看了低头,看见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手里捧着一大束花仰头问他,不远处,她穿着朴素的妈妈冲他笑着点了点头。   那小姑娘的样子让她想到了檬檬,也是这么大而亮的眼睛。庄齐心下不忍,买下了所有的花,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天冷,和妈妈早点回家吧。”   “谢谢叔叔!”   庄齐望着她跑开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里的花,不禁苦笑。这花看着并不名贵,就算带回去,叶语鸢也不会喜欢吧。不过他本就没想着送给她,他这辈子就送过一次花给别人。他觉得,以后都不会送给其他人了。   他还在胡思乱想,耳边再次传来孩童的笑声,他神经过敏地扫了眼周围,忽然站起来。   不远处,长相稚嫩的小女孩和表情酷酷的小男孩牵着手奔跑着,后面的老人家不停说着:“慢点慢点!当心摔着!”   那个熟悉的场景,长久的存在在遥远的记忆里。   等到他们走近了,庄齐才发现,那个小女孩,是檬檬。檬檬似乎也认出了他,愣了一下,一时没注意到脚下,重重摔了一跤,耳里的助听器同时摔落在地。   女孩的表情陡然变得惊慌而迷茫。 作者有话要说:     ☆、失控   庄齐脸上刚露出的微笑陡然消失,他大步上前抱起檬檬,揉着她的额头问她:“檬檬,檬檬,觉得哪里特别疼吗?”   檬檬没有回答她,脸上依旧是刚才的神情,甚至更加惊慌,她望着他的眼神是迷茫而失措的,她抬起手,捂着自己的耳朵,咬着嘴唇低声地哭了起来。   旁边的小男孩抱了抱檬檬,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助听器,对着后面气喘吁吁跑过来的奶奶,大喊了声:“奶奶,檬檬的耳朵坏了。”   庄齐这才注意到刚才摔出来的助听器,楞了一下,看了看助听器,又看了看怀里的小女孩,心里一片慌乱。   王奶奶拿过小男孩手里的助听器,从庄齐那牵过檬檬,急匆匆帮她重新戴上,对着她耳朵说话:“檬檬,好孩子,听得见王奶奶说话吗?”   檬檬的眼泪愈发汹涌。   “她……听不见吗?”庄齐的声音不易察觉地微颤,一边抬手用纸巾帮檬檬擦眼泪,一边问。   王奶奶也急,顿了几秒,才反应到眼前这个容貌俊俏的陌生男人在跟自己说话,她呆呆地回答:“不是完全……就是要靠助听器……檬檬是……先天的……”她眼神焦灼,话语呆板,心急火燎,“这下可不好了,小余知道又该难过了。这新助听器用了才没几天,可怎么办……”   庄齐自然知道那个“小余”指的是余声,以前,没有人这样叫过她。爸爸叫她阿声,而自己,则要坏一点,每次都是愠怒地喊她的全名。余声曾经问他,为什么不和爸爸一样,叫她“阿声”。   “阿声多好听呀。你每次叫我‘余声’,我都觉得你好生气的。”   “阿姨,你别急,我是余声的朋友,檬檬也认识我。我现在就带她去验配中心。”他说着就要抱起檬檬走,王奶奶赶紧拦住他。   “先生你等等。我和小余做了这么久邻居,从来没见过她有什么朋友,她一向独来独往,和檬檬相依为命。我看小伙子你长得一表人才,可别蒙我老太婆……”   庄齐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说:“……余声,我和她,很多年没有见了。是最近才重遇的。”他的语气听起来如此的真诚,甚至带着些许的无奈。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王奶奶:“我是名禾医院的医生,这是我的名片。您大可以放心,您告诉我地址,等去完验配中心,我就带檬檬回家。”   余声还没有找到工作,在超市做临时收银员,回到家,像往常一样叫了声“檬檬”,一边说:“怎么又不开灯?”   这一次,她没有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转身,王奶奶拉着孙子,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   听着王奶奶的叙述,颤抖着手接过那张名片,余声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那种心被紧紧揪住的感觉,让她觉得难以呼吸,好像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王奶奶看着她的表情也是吓了一跳,以为自己闯祸了,小心翼翼地问:“小余啊,我当时,也是慌了神……该不会……那个人,是个骗子吧……”   余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握了握王奶奶的手,摇头:“您放心,我认识他……他说的,是真的。”   王奶奶这才松了一口气:“哎,那就好。我看那位先生仪表堂堂,举止不俗,年纪轻轻又是大医院的院长,他要是想帮你,你就暂且接受着,可别一根筋了……我说的是助听器的事……你看你现在又没有稳定的工作,哪里来钱去配个新的助听器?”   和余声相处了这么久,王奶奶对她很了解,知道她是怎样的人,赶紧先把话撂下。   出乎意料的,余声只默默点了点头,神情还是之前一般的呆滞,王奶奶有些担心:“小余……你没事吧?”   余声摇摇头:“谢谢您王奶奶,我有点累了,想在檬檬回来前先休息一下。”   王奶奶点点头,和她交代了几句什么,就离开了。   听见关门声的那一刻,余声泪如雨下。   验配中心的曾主任是庄齐的好友,看了看原先的助听器,说:“我不知道小姑娘的情况……”之后用手语和檬檬沟通了一下。   庄齐握住檬檬的肩膀,看小姑娘惊魂未定的样子,心里不舒服。来验配中心的路上,檬檬都紧紧咬着嘴唇,止住了眼泪,不哭不闹,很乖很乖的样子,只是庄齐更喜欢第一次见她时那个可爱的、快乐的笑容,甜甜地叫他“叔叔”……   庄齐不是个喜欢小孩的人,也对小孩没有耐心,平时在名禾,最少去的就是儿科了,一听到孩子的声音就受不了,可是此时,他有一种使出浑身解数,博得小姑娘一笑的冲动。   过了会进来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验配师,檬檬一看到他眼睛就亮了。那个医生翻了一叠纸,然后抬头问曾主任:“今天怎么不是檬檬妈妈来的?”又看了看庄齐,“庄院长吗?”   庄齐不自然地回答:“我和檬檬妈妈,是旧识。”   “真看不出。”那个验配师摇了摇头,在纸上写了什么,“我负责檬檬挺久了,檬檬的第一个验配器就是我配的。这几年,檬檬每过段时间就换助听器,而且越来越好。她妈妈是了不起的人,虽然她们情况很困难,还是努力让檬檬用上能力范围内最好的。”   庄齐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喉头动了动,说:“那……檬檬爸爸呢?”   那个验配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继续写字。然后他交代了一些之后的事项,说具体情况还是要和檬檬妈妈商量的,毕竟庄齐什么都不知道。檬檬之前那款助听器暂时短缺,所以先用了临时的,曾主任交代过两天让檬檬再来一趟。   庄齐谢过他们,然后带着檬檬离开了验配中心。   在送檬檬回家的路上,庄齐问她“饿不饿”,檬檬想了想,摇了摇头,说:“不饿。”但是她的神情已经出卖了她,庄齐笑了笑,转了方向盘。   十分钟后,檬檬坐在干净舒适的中餐厅小口地吃着饭,时不时悄悄地看庄齐。   庄齐不时给她夹菜舀汤,他从未有过这么耐心的时刻。他心里觉得怪,这个小丫头,居然有让他平静下来的力量。   “檬檬。”庄齐想了很久,还是开了口,装作毫不在意地问,“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檬檬继续喝了一口汤,睁着大眼睛,纯真地看着他:“我没有爸爸。”   庄齐一愣,随即一笑:“怎么会……”   “是真的啊。”檬檬点点头,很认真的样子,“我只有妈妈。妈妈说,檬檬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们要有爸爸妈妈才能长大,但是檬檬有妈妈就可以了。我是来自别的星星的孩子,所以没有助听器,我听不到这颗星星上的声音。不过我的眼睛特别厉害,特别亮。”   真是很美的童话。   余声。   庄齐微笑,揉了揉她的脑袋。   檬檬吃了一半,忽然不吃了。   “怎么了?不好吃吗?”   檬檬摇头,小心翼翼地问:“叔叔,我能剩下一半带给妈妈吗?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最后庄齐外带了两份不一样的套餐,让檬檬带回去,檬檬说了好多次“谢谢叔叔”,那种真诚让庄齐感动。他治病救人无数,听到过无数次的感谢,可是檬檬的谢谢,却让他感到由衷地舒服和安心。让他觉得,那是很珍贵很珍贵的东西。   敲门声响起的那一刻,余声正窝在扶手椅里打盹,她做了一个很短却很可怕的梦,她梦到自己又回到了二十年多年前,和庄齐初遇的那天。她看到那个小小的自己又向他伸出了手,她拼命喊着“不要伸手”“不要伸手”,可是那个小姑娘却恍若未闻。   她出了一身冷汗,额头的碎发都湿了。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去开门。打开门,看到庄齐牵着檬檬,抬头挺胸,器宇轩昂的样子。   他出现在她生命中的样子总是这样,那样的嚣张跋扈,他从来不知道,他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余声想,其实他知不知道从来就不重要。因为这不会改变任何事。不知道,像现在这样,更好,他们不能再这么纠缠下去了。她累了。   “我听王奶奶说了,谢谢你。”   庄齐“嗯”了一声,看着穿着普通的毛衣棉裤,瘦削憔悴的余声,不知怎么竟有些紧张。他故作淡定地把验配中心的事告诉了她,嘱咐她过几天带檬檬再去一趟。   “我知道了。”余声牵过檬檬的手,抬眸,语气平淡地问他,“多少钱?”   庄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今天……在验配中心。”   庄齐恍然大悟,随之,一股怒气在胸口氤氲,他悄悄握了握拳,说:“不用了。”他的眼神飘忽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他甚至都不需要进到她的小屋子,就能想象的到里面是怎样的光景。   她注意到了他的眼神。那种带着些不可思议的,可能有些怜悯的,让她更觉心如刀割。她宁可他决绝地转身,她什么都不需要,甚至一个告别。他只需要像六年前那样,应该说,她宁愿他像六年前那样,也比过现在。   “多少钱?”她憋着一股气,又重复了一遍。   这回庄齐没有回答她,叹了口气,把手里装着食物的纸袋塞到她手中,看着她的眼睛说:“是为了檬檬。”然后转身。   一秒,两秒,三秒。   余声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终于在他的背影快消失时把手中的纸袋用力扔向他,里面的食物散落一地。   庄齐的脚步听了下来,他讶异地转身,却看到余声“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余声关上门,蹲下身子,抱着檬檬低声地呜咽。   她又输了。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六年的努力就付诸东流了。她想,自己是完蛋了。现在他知道了,她还在乎他,她没有忘记他。他又能在任何时候,毫无忌惮地伤害她了。余声想不出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有什么问题就只管问我好啦 我保证这不是“女主被迫怀孕离开男主 几年后父子相认追悔莫及”的狗血戏码!   ☆、拆穿   庄齐早上八点回到家,打开门,就知道事情不对了。   叶语鸢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盯着液晶显示屏上早间新闻的眼神空洞而无神,看到他进门,微微勾了勾嘴角,说:“回来了?”那种神情,带着一丝嘲讽。   他心里一咯噔,还是淡定地把搭在手臂间的外套放在沙发靠背上,半躺在叶语鸢旁边,疲惫地揉揉太阳穴:“昨晚我……”   “昨晚我打了你不下二十个电话,你统统没有接。”叶语鸢冷着脸,语气平静地打断他,“你这次的借口是什么,是医院有急事,还是你的哪个好哥们的烂摊子要你去收拾?”   庄齐定了定神,才发现她还是穿着昨天出门时的衣服。叶语鸢永远不会两天穿同一套衣服,他是清楚的,所以这说明,她极有可能,等了他一晚上,没有合眼。   很巧,他的一晚上,也都是清醒着的。   在余声住的那栋破旧的小楼楼下,他呆呆地坐在车里,仰望着她漆黑的窗户,整整一个晚上。他用了一个晚上来重新回忆过去的那些事,发生在他和余声之间的点点滴滴,以一种对自己来说,近乎残忍的方式。   这六年来,他一直在逃避,反复说服自己余声她应是过得很好,不然以她这种拥有懦弱性格的,一无是处的人,若是过不下去,一定是会去找他的。其实他这样的推理毫无依据,他内心深处还是依稀清楚的,这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良心稍稍好过的自我安慰而已。这样,他就能对自己说,我是一个好人,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也没有伤害任何人。   可是现在,这种自欺欺人的谎言被拆穿了。他知道了,她走后,生活并不好。庄齐不清楚这样的生活维持了多久了,他也没法想象,这些年,她所受过的苦。可能是在他和叶语鸢为了一瓶红酒一掷千金时,她为拮据的生活四处奔波;可能在他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善良真诚的好人开启数个帮助贫困儿童治病的项目时,她为着檬檬换一个好的助听器而辗转难眠,身兼数职。   他很难接受事实,如果,这些是真的话。他想,应该不是因为他会心怀愧疚,而是他不能相信,这些不幸是自己带来的。这六年缺少信仰的生活将他打磨成了一个真正的斗士——只为自己的人生奋斗的斗士,他早已丧失了真正去追求、去感受、不掺杂任何杂质爱世间事物的能力。   更别提为别人的人生感到愧疚和遗憾。   庄齐对自己说,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才得到今日的所有。我毫无愧疚。   可是这种笃定动摇了,就在再一次见过余声之后。她向他扔东西,发脾气,就像是小时后一样。那时,她在别人面前都乖的很,唯独只有庄齐知道她不为人知的一面。余声的蛮横只对着他,虽然他对她总是冷言冷语,可其实是真正的嘴硬心软,她知道这一点,并大肆利用,庄齐常常是丢盔弃甲,却甘之如饴。   余声在做这个举动的时候,或许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有多么的亲密,可对庄齐来说,却如遭雷劈。他忽然觉得,他们之间的那么多年的感情,可能并不是短短的几年就能割舍的,甚至未来的十年、二十年,它都会紧紧附着在他完美的生活中,像一根刺,越挣扎,扎的越紧,也越疼。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叶语鸢,不能说实话,又想不出有什么谎话可以编的。“我呆在车里,一整晚,什么都没做。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他说完,拿起外套上楼。   “庄齐。”叶语鸢不像往常一样气急败坏,语气反常地平静,带着死亡之前得沉寂,“我等了你很久了,爱是有期限的。我很爱很爱你,但是如果可以,别让我等太久。”她说完,干脆利落地从沙发上起身出门。   庄齐搭在楼梯扶手上的手陡然握紧轻颤。   他在这一刻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愚蠢。原来她早就知道了。其实他只要仔细想想,很容易就推断出来。叶语鸢和余声的智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叶语鸢太聪明了,她从小到大,做任何事都是第一,对事物保持着一种异常的敏锐,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和余声的那些事,她大概早在前天回家时,看着他的反应,就清楚怎么回事了吧。   庄齐想想有些自嘲地笑笑,她以为她什么都知道,可是,那些东西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她又从何而知?和余声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是他庄齐。   自从那天和叶语鸢不欢而散的谈话后,她消失了整整三天,她的消失并未引起庄齐的注意,因为这几天他都忙于另外一件事。   调查这几年余声的生活。   可是很奇怪,一些最重要的信息恰恰被掩盖了,比如檬檬的爸爸是谁,檬檬的出生时间地点,好像是有人有意为之。庄齐难以相信,那个人会是余声。   如果是的话,她又是为什么?   庄齐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眼前的一堆病例,头疼的厉害。正在这时,有电话打进来,他接起电话,听到了护士长的声音。   “庄院长,外面有一个小姐要找你,说是急事。我问她什么事,她又不肯说……”   庄齐深吸了一口气,拧了拧眉心:“我知道了,你让她过来。”   说完后,他顺手拿起一堆私家侦探传真过来的关于余声的资料,这些他已经看过无数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他却如同魔怔似的,无法放下。   “咚咚。”   他的门是开着的,余声看他对着什么东西正出神,只轻轻敲了敲门示意。庄齐抬起头,看到她,毫不意外地愣了愣,之后立刻恢复了平静。   他淡定地将手上的资料合上,推到一边。起身倒了一杯茶,带她到沙发边,把茶放下,示意她:“坐吧。”   那口气,就像是分隔多年的老朋友。   余声没有动,庄齐回过头看她,她紧紧抿着嘴唇,皱着眉头,脸色苍白,看着他的目光不明。   庄齐大概不知道,余声今天来找他,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他就站在她面前,穿着曾让她崇拜痴迷的白大褂,依旧好看到让她嫉妒,举手投足,却比从前更有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但是对她来说,缩短哪怕一厘米,都是无比艰难的事。   “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会把你付的听诊器的钱还给你。”她的唇微微颤动,目光一如既往地柔和,但是很坚定,“我昨天带檬檬去了适配中心,他们说,你已经把钱付了。”   “那不是一笔小数目。”庄齐平静地叙述,可说完他就后悔了。他原是知道了她的处境,糟糕至极的经济状况,因而他说的是事实,可是那话在她听来,无疑是活生生的怜悯,可能还带着讽刺。   “我说,我会还给你的。”   果然,余声的声音抖的更厉害,如果不是因为办公室里暖气充足,庄齐都要以为她是冻出来的了,毕竟,她只穿了薄薄的毛衣和旧旧的棉袄,整个人看上去单薄无比。   余声从钱包里拿出一叠纸币,放在茶杯边:“这里是三分之二的钱,剩下的,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你哪里来的钱?”庄齐望向她,眼神陡然严峻,“你才刚给檬檬换助听器不久。而且,刚丢了工作。”   “这些不用你管。你……”余声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睛瞪大,“你怎么会知道?”   庄齐没有说话,脸不自然地别向别处。   “你查我!”余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抬高音量,“庄齐,你有什么资格查我?!你不要忘了,我们之间,早在六年前就一刀两断,没有任何关系了!当初是你让我走的,是你亲口说的,你现在这样算什么!”说到后面,她的情绪完全崩溃,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外面有护士经过,听到动静,急匆匆冲了进来:“庄院长,我听到声音……”   “出去!”庄齐愠怒地吼,护士吓了一跳,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庄院长,和平时的淡然,温和的样子迥异,在她的印象里,庄齐一直是个脾气极好、有耐心的人,对病人对下属都从来没大声说过话。   她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迅速退了出去。   “喂喂喂,小梅,你怎么一副见鬼的样子?”那个叫小梅的护士刚走回护士站,就有别的护士笑着打趣她。   小梅拍拍胸口,惊魂未定地说:“刚刚可吓死我了,庄院长居然在里面发脾气。他是庄齐,庄齐诶!”   “不会吧?”   “真的啦,里面有个不认识的女的好像在和他吵架,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太反常了,我当时就愣住了……”   小梅正夸张地说着,身后忽然响起叶语鸢的声音:“在说什么好玩的呢?”   小梅回过头,看到叶语鸢和姜弋并肩走过来,两人的脸上都带着温和的笑容。她和另一个护士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摇摇头。   “我和姜弋在外面碰到了,他也来找庄齐,他在办公室吗?”叶语鸢说着,望了望走廊那头,脸上是灿烂迷人的笑容。   小梅有些呆愣地点点头,然后手忙脚乱地去做自己的事了。   “这小丫头……”叶语鸢冲着姜弋无奈地耸耸肩,“我们进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多多收藏我给我留言么么哒~   ☆、摊牌   叶语鸢和姜弋走进庄齐办公室,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象。   衣着朴素的女子抬头仰望着不远处穿着白大褂的英俊男子,男子周身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她却毫无惧色,目光坚定深邃。   他们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场对峙。   庄齐和余声都太过投入,直到听到姜弋有些尴尬地咳嗽声,才意识到有人进来了。   庄齐抬头,看到他们,神色微变,似有似无地皱了皱眉,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我有些事情,你们先出去。”他的话是对他们说的,眼神却依旧望向余声。   叶语鸢一脸难以置信,以为自己听错了,若不是姜弋在一边按住她的手,她几乎要发作了。就在她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一边一直默不作声地余声忽然说话了:“我先走了。”   她与庄齐擦身而过的时候,庄齐的身子下意识地微微一震,叶语鸢望向她,余声冲着她点了点头,她也以一个眼神回应。   余声,好久不见。   余声走得很快,姜弋错过了和她同一部的电梯,好不容易才追上她,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气喘吁吁地说:“你你你……腿这么短还跑这么快?”   余声用力想挣开他,大叫:“你放开我!”   姜弋还没有见过余声这么失控的样子,印象里,这个姑娘一直是安静温柔的,温温吞吞的好脾气,除了……“怎么?都过了这么些天,气还没消?”   他看到她有些吃痛的样子,不敢再抓着她,脸上带着调侃的笑意。   余声神情严肃地看着他,几秒后,转身快步向前走。姜弋依旧在身后跟着她,她的脚步慢,他就也慢,她偶尔加速过马路,他也跟着小跑,也不顾绿灯早就变了红灯,一辆货车与他擦身而过,货车司机探出头来大骂:“不长眼啊!找死!”   余声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用力拉了姜弋一把,没好气地说:“姜弋你这么大的人了,长点心好不好?”   姜弋看着她冻得鼻头红红,气呼呼的样子,不自觉就笑出了声:“那天算我错了,你说的没错,我是多管闲事,也不该说这么重的话,我现在郑重向你道歉。”   余声别过脸,没有说话。   余声是善良大气的姑娘,姜弋很确信这一点,知道她已不再怪他,心情大好,又见她穿的单薄,便把脖子上暖和的羊毛围巾解下来给她围上,扬起嘴角露出漂亮的酒窝:“暖和吗?”   “姜弋,你别这样。”她有些尴尬地说着,刚想把围巾拿下来,就被姜弋按住了手。   他凑近她,轻声地说:“别闹。这么多路人呢,别人以为我们是闹别扭的情侣,都看着呢。”   “姜弋,我已经是当妈的人了,檬檬都那么大了。你年轻有才华又长得帅,外面一大堆小姑娘喜欢你,你不要浪费时间和我这样的人纠缠不清了。”   余声的话语如此郑重,姜弋感到自己的脸有些发烫。“我是不是要感谢你,夸了我这么多?不过你放心,我对你没有什么不良企图。”他也开始认真起来了,看着她的眼睛又亮又澄澈,“我们毕竟相识一场,也是有缘分。我当你是朋友的,也真心想帮你忙,让你过得好一些。怎么样,如果你相信我,和六年前一样相信我的话……就和我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吧。”他说着,缩了缩身子,声音有些抖,“这两天降温,够冷的。”   余声沉默了许久,就在姜弋打算放弃的时候,她突然点了点头:“好,我们谈谈。”   “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两人之间一直沉默了许久,庄齐终于有些疲惫了,眼皮也有些耷拉,语气平静地对着叶语鸢开口。   叶语鸢的眼眶红红的,没有指责他,质问他,所以庄齐他甚至不知道,现在的她,是愤怒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点。   而事实上,叶语鸢自己也不知道。她看到他们共处一室的那刹那,仿佛心脏停止了,明明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对视,她的情绪却比那些把自己丈夫捉j在床的妻子起伏千百倍。   庄齐的态度也让她无比沮丧,他甚至都不屑于和她解释一句什么,而他们三天前刚为这件事争吵过。唯一的解释就是,她的丈夫,一点都不在意她的感受,他也从不怕失去她。因为在他眼里,就没有拥有过她。   叶语鸢觉得自己真傻,她把自己像一件物品般的送给了他,他没有拒绝,可实质上,却只是将之束之高阁,即使是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也不曾在意。   她想不出比这更悲哀的事了。   “我不想问,我只想听你说。你只需要说,你想说的就好。”叶语鸢像一个垂死的人,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努力了。   而庄齐就是那个冷漠,袖手旁观的人,他从未曾打算拉她一把。   他平静地叙述事件的来龙去脉,从他们小时候初次见面,到他们的第一次亲吻,每一点回忆都告诉了她。她听得很认真,甚至眼里是带着微笑的,中间没有发表任何观点,最多只说了句“然后呢”。   “然后呢?”   庄齐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呼出,嗤笑了声,语气是未曾有过的强烈嘲讽:“然后我就把她赶走了,因为你带给我的价值比她更大。”   他说完,走到她面前蹲下来,宽阔的大手盖住她放在膝头的手,那双芊芊玉手,是那样的白嫩,他在恍惚间突然就想到了不久前看到的余声长满痘疮的手。庄齐看着她,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叶语鸢,我对不起她。”   “那你对得起我吗?”叶语鸢反问。到了这个时候,她出乎意料的冷静,甚至也笑了。   他没有再说话,眼神陡然冷峻,起身上楼。叶语鸢就这么跟着他,默默看着他把衣物和几本书放到行李箱中,然后拿起车钥匙出门。   在车子启动的那刻,她在家门口远远望着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庄齐,如果你还能再选择一次,你还会走当初的那条路吗?”   “我会。”他没有丝毫犹豫,随即踩下了油门,扬长而去。   他自然不是离家出走。   庄齐不是那种冲动的人,相反,他相当理智。所以他能在和叶语鸢闹到这个份上的时候,还记得自己要去国外开一个会。   他的车开得飞快,一路上差点撞到很多辆车,显然,有不少司机受到惊吓,纷纷鸣笛表示不满。庄齐不管不顾,他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清醒。   半个小时的情景还在他脑海挥之不去,他和叶语鸢说的话他不后悔,反正她早已经知道他们之间的事了,他也没有觉得对叶语鸢很残忍或是因此抱有愧疚的感情之类的,结婚前,他就告诉她,自己对她,只停留在喜欢,远远不及爱,但是他会努力。   他没有骗她,可是叶语鸢骗了他,让他以为她是个毫不知情的人。   其实他给了她很多机会结束这段婚姻,在他们每次吵得不可开交时,她都可以停止这种错误。可是叶语鸢没有。她是个尊严至上的人,所以她拼尽全力,哪怕伤痕累累,也要证明,他庄齐一定会爱上她。   可怕又愚蠢的女人。   她是只会把爱放在嘴边,实际上却为了自己,让彼此折磨,把两人的幸福都葬送的人。叶语鸢以为自己很高尚很伟大,其实他们两个都是一样的,一样自私。   所以他们不配拥有真正的爱情。   余声和姜弋谈到一半,余声的手机忽然响了,她听了几句,神情马上变化:“你别急,先稳住她!我马上过来!”   她说完挂断电话,抓起包就要走,姜弋拦住她,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朋友出事了,我没时间跟你解释……”   “我跟你一起去,我开了车,就在不远处。”   余声看了看他,也来不及考虑太多,琤琤那边的情况不知道是怎么样,但是听刚才电话里人的语气,应该是出大事了,叫上姜弋总比她一个人要好。   姜弋车技惊人,开得又快又稳,不一会就到了“笙夜”。余声一路小跑到VIP包厢,门口围着一圈服务生,其中一个看见了余声,见她就要冲进去,忙把她拉住:“余声!你总算来了!我真的不知道找谁了!琤琤没什么朋友,平日里也就和你关系最好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今天王总带了一群新朋友来,琤琤陪他们唱歌喝酒,中途有人对她动手动脚,琤琤是个暴脾气你也知道,直接一巴掌扇上去了,之后也不知道是几个人一起,就对着个女孩子动粗……琤琤顺手抓了个花瓶就砸上去,人现在一脸的血,里面闹得不可开交,谁也不松口……”   余声已经等不及听完了,她在这里工作很久,虽然只是在后厨洗碗,也是听闻了很多“笙夜”的黑料,有些客人是得罪不得的,很多女孩子就算是受了委屈也不敢说,即使说了,也没人能做主。   余声冲了进去,在众目睽睽下扶起满身伤痕,跪倒在地的琤琤。琤琤脸上的妆全都花了,身上满是伤痕,头发散乱,整个人情绪崩溃又挣扎着要起来扑向沙发上用布捂着流血的额头的男子。   余声赶紧制住她,琤琤看到她,崩溃地大哭。旁边站着“笙夜”的经理,一个秃顶的中年胖子,其实平时对员工都不错,只是,这一刻,这个包厢里的几个男人都惹不起,他明知琤琤受了委屈,也只能无奈地充耳不闻,负着手和他们道歉。   “我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这个女人道歉,我就当做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不然,等孟先生回国后,你们自己交代。”其中一个穿着灰色衬衫的男人嚣张的说着。   “我不道歉!明明是他先动手!”琤琤大叫,挣扎着要起来扑向沙发上的男人。   那男人旁边一直沉默给他递着纸巾的男子,望了望琤琤,再望了望辛苦压制着她的余声,平静地说:“你是她的朋友,还是劝劝她吧。”   余声刚想开口,身后忽然传来姜弋的声音。   “阿政,你什么时候开始,欺负起女孩子来了?”他的语调轻松,说完后,和经理说带闲杂人等出去,把门带上,再叫个医生过来。经理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但看着里面那个灰色衬衫的嚣张男人表情一松,还是遵照着他说的去做了。   这时,整个包厢里只剩下了他们几个人。   琤琤马上弄清楚了状况,轻声问余声:“是你朋友?”   余声迟疑地点点头。   琤琤马上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姜弋的裤腿,凄厉地恳求:“求求你,帮我……”   姜弋见状蹲下来,用力把她的手拽离自己的裤子,紧紧握住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凑近她的耳畔,轻而坚定地说:“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说谎?” 作者有话要说:     ☆、孟凡逸   姜弋解决事情的效率之高让余声咋舌,虽然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认识那几个人。所以,他只是和他们稍微谈了几句,那个受伤的男子就耸了耸肩,把捂住伤口的布甩掉,脸上布上冰冷的笑容:“姜弋,今天的事,算你欠我的。”   然后,他便不管另外两个男子,直直地往门口走,经过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琤琤时,撂下一句“下次别让我再看见你!神经病!”。   那个灰衬衫见状跟了上去,这时,整个房间里就只有四个人。   除了他们三个,剩下的就是一直递纸巾的沉默的男子。他看上去比另外两人温和多了,虽然没有言语,但是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场一点都不一样,是那种很容易让人靠近的感觉。   “你们应该庆幸,阿政最近心情还不错。”他莫名其妙地笑笑,余声这才发现,他居然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孟凡逸。”姜弋叫住他,孟凡逸开门的动作一顿,转过头,笑容依旧温暖纯良。   他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看的男人。   余声感慨。孟凡逸的好看和庄齐那种深沉内敛的英俊不一样,庄齐的容貌气质有一种属于白大褂的清冷,而孟凡逸更接近于学生时代小女生迷恋的篮球队长的阳光的帅气。   “嗯?还有事?”   姜弋也笑了:“今天的事,阿政那里,晚点给我打声招呼。他脾气那么坏,估计短期内不会想理我。等我忙完这阵老爷子的事情,找你们叙旧。”   孟凡逸摊了摊手,然后关上了门,最后看着余声和琤琤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如果你不愿意在余声面前说出实情,你可以只说给我听。但是你让我欠我哥们一个人情,不能什么话都不说就让这事过去。”片刻后,姜弋把温水递给坐在沙发上的琤琤,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琤琤没有理会姜弋的话,只看着余声,低垂下头,有些沮丧地说:“对不起,我错了。”   余声揉了揉她的头发,摇摇头,微笑不语。   眼前的情景让姜弋感到又糊涂又崩溃,偏偏琤琤又打定主意不开口,余声也没有要问她的意思,他看看琤琤伤得也挺重的,估计阿政带着的那伙大老粗下手没个轻重,他也不好去逼问一个女孩子,只轻轻尴尬地咳嗽:“我和阿政认识很多年了,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虽然他脾气不好,但是不是个坏人,不会做出这么没品的事的……”   “那你觉得他现在记得我了吗?”琤琤这个时候忽然睁大眼睛,一脸憧憬地望着姜弋。   姜弋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这样做!他就会记得我了吧?!她会觉得我很有个性吧?”   姜弋觉得自己简直是要疯了,他是老了,跟不上时代了吗?怎么就完全无法理解现在女孩子的思维?她莫名其妙冤枉人家吃她豆腐,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还把人家砸了个脑袋开花,就是为了引起别人注意?!还“有个性”?许启政只会觉得她脑子有病吧?   这这这实在是太离谱了!   “你是不是脑残偶像剧看多了?”姜弋止不住抓狂,看着旁边表情有些尴尬的余声也没法温和起来,“余声!你看看你朋友!”   “不关余声的事啦……”琤琤拖长语调,刚才那副嚣张的样子瞬间消失,整个人蔫蔫的,眼巴巴望着姜弋,“你看在余声的面子上,能不能帮帮我?既然许启政是你朋友,你一定有办法帮我们搭线的!我拜托你啦,我真的很喜欢他……额……一见钟情!”   世界上居然有这种一见钟情?姜弋表示难以理解。余声也拉着琤琤要止住她的话头:“琤琤,算了……”   “我告诉你小姑娘,这一招对许启政是没有用的。因为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而那个人最近刚回国,他喜欢了人姑娘很久,就快要成了。我劝你还是消了这个念头吧,他不找你算账你就该求神拜佛了。”   “只是喜欢嘛,而且你也说了,‘很久’了!就是说人家对他没什么意思,我就还有机会。”琤琤伶牙俐齿,把姜弋唬的一愣一愣的,“还是说,你看不起我的职业,觉得我这种人配不上你高贵的朋友?”   “这话是你说的,我可从来没这么说过!”姜弋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冤枉了,求助的眼神望向余声。怎么余声这么温和文静的人就交上了这么神经病的朋友呢……   余声拍了拍琤琤的肩膀,对姜弋笑笑:“琤琤就是个小女孩的脾气,你就当她在说笑。”   她很大气,很豁达。倒是让姜弋不好意思起来,最后只好别扭地开口:“那……下次……我们聚会……叫上你好了,和他正式道个歉。”   姜弋临走前不知和经理说了些什么,经理竟完全没有责怪琤琤,反而让余声在包厢里多陪琤琤一会。   “我错了,余声。我搞错人了。进门的时候,我听到了那个灰衬衫叫了一句‘孟凡逸’,我没仔细想,就把许启政错当成孟凡逸了。都怪我……你偶尔找我帮个忙,我都……”   “琤琤……”余声摇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我知道你会用伤害自己的方法帮我,我一定不会让你这样做。”   琤琤望着她,叹气:“那你现在还是不肯告诉我,为什么让我看见一个叫‘孟凡逸’的男人,就想办法稳住他吗?”   余声咬着嘴唇看着她,沉默许久,像终于下了决心,缓缓开口:“那个人,是檬檬的父亲。”   孟凡逸是个很难描述的人,即使是和他相识多年的发小也这样认为,他常年不变的温和笑容背后,是看不透的狠戾与阴鸷。   孟总监是个相当完美的人,公司里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尤其是女同事,都将他看成是以后找老公的标准范本。而无疑的,孟凡逸的太太也成了茶余饭后八卦的对象。   真羡慕这样的女人,有这样一个丈夫,事业有成,内外兼修,尽管桃花不断,却从不在外拈花惹草,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吧。   但是同样,他们也很好奇,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他们从未见过这位神秘的孟太太,孟凡逸从未带她参加过公司的年会或是出现在公共场合,他们甚至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可他们就是知道孟凡逸很在意这个太太,所以把她保护的很好,他每天中午都会打电话回家,让助理订一束花带回家。   这种好男人真是可遇不可求。   这天孟凡逸和左迟硬拉着气得跳脚的许启政去医院处理完头上的伤后,已经到了晚饭时间,许启政见孟凡逸看了几次表,冷哼了声,一脸鄙视地说:“妻奴求你快走吧,免得到时候夫妻不和又要来怪我……”   孟凡逸笑笑,拍拍他的肩膀:“这语气酸的……你的Princess不是要回来了吗?”   一旁啃着苹果的左迟闻言差点呛住:“你就别挤兑他了,他的Princess什么时候正眼看过他?”   许启政怨妇似的剐了左迟一眼,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被伤的差点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好瓮声瓮气地说:“我都这么多年了,早就不在乎这么多了……你看孟凡逸,家里有个老婆藏得像个金库的,连个婚礼也不办,这么多年的兄弟都不让我们见见弟妹……想想还是我好吧?还能给你没事挤兑挤兑……”   “好了,怎么又提这件事?不是说了吗,橙月她身体还是不好,不方便见客人。”孟凡逸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样子。   许启政挥手,不耐烦地说:“你滚你滚,快滚回家去看你的病美人。”   孟凡逸笑着和他们告别,临别前说:“对了,姜弋说,今天的事,谢谢你,我们再聚。”   许启政闭上眼睛,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左迟对着孟凡逸无奈耸肩——这家伙,无论过多少年,都依然这么幼稚。   十分钟后,孟凡逸坐到了车中。司机照例问了句:“先生,还是去老地方吗?”   此时的孟凡逸,终于褪下了之前的和善面孔,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继续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中的杂志,未见任何情绪的波动。   孟凡逸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私底下话很少,他从不自己开车,一直是雇司机的,这个习惯被许启政他们屡次嘲笑,说他像个老年人一样。他每次都一笑了之,然而他们不知道,他不是不想开车,而是不能开车。   自从六年前那场事故,他再也无法握住方向盘,甚至只要坐到副驾驶上,那种恐惧到恶心的感觉就会从胃深处涌上来。   他以为今天会是和往日相似的一天。   可是他错了,半个小时后,他知道,他错了。   车停在“安亭精神病院”的门口,孟凡逸下车,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上楼梯。   他选择走楼梯,而不乘电梯,他走的每一步都深感愉悦。应该说,他每天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去“安亭”了,在他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   如果那些爱慕、夸赞孟凡逸的人看到这时的他,一定会非常震惊,因为这时的他,不仅没有往日的如沐春风,而且连基本的人性中的些许仁慈也没有。   宽敞却黑暗的病房,没有一丝光亮,他打开门的时候,闻到一股腐朽的味道。   “你出去吧。”孟凡逸对护士说了声,然后关上了门。   他打开灯,拉开窗帘,环视房间,然后看到缩在角落里梳着长发的女人。   她的脸很白,即使是憔悴万分,也无法让人否认,她是个标准的美人。   孟凡逸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他每靠近一步,她就抖得更厉害,她根本不敢看他,把头低到膝盖的位置。   他在她面前蹲下,伸出手,狠狠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他的眼神那样冰冷,含着深深的恨意,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关灯,拉上窗帘,是怕光照到你脸上,让别人看到你这张丑恶到让人想呕吐的脸吗?”他的语气戏谑,带着强烈的蔑视意味。   她没有回答,眼里沁出了泪水,她抓着他的衣袖,几乎崩溃地说:“我错了孟凡逸。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六年了,你把我关了六年了,难道还不够吗……”   “怎么会够呢?”他的指上力量加强,冷冷一笑,“你不是说,就算我不爱你,折磨你,你也会一直一直爱我的吗?怎么才六年,就受不了了?”   “你是我的太太啊,这不是你最想要的吗?”他忽然松开她的下巴,轻轻把她搂到怀中,扶着她的背,在她耳边低语,“要像说的那样,一直爱我。”   她止不住颤抖:“你疯了……孟凡逸……你才是那个疯子,不是我……”   她的声音那样微小无力,他只轻笑出声,她就再也说不下去。   “要一直爱我。像你说的那样。”他的搂着她的手臂,忽然缩紧。   “爱我……橙月。” 作者有话要说:  真男二出现…… 亲们别糊涂…… 慢慢看下去就知道什么情况了,绝对没有乱。   ☆、橙月   庄齐从国外回来,刚下飞机就收到了医院打来的紧急电话。他看了看手机屏幕就知道事情不小,医院里的人都知道他出差今天刚回国,在这种状况下一般不会去打扰他。   想来又是哪个富豪发生了什么突发事件。他的生活和职业表面光鲜风光,实际上却不过是在为别人打工,有时甚至连自由都会被剥夺。   庄齐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接起电话,简单听了几句后,简练的答:“我刚下飞机,马上过来。”   二十分钟后,庄齐到达名禾。他穿着灰色的大衣,迈着大步快走,衣角微微扬起,脸上是严肃而紧绷的表情。他来不及换衣服,匆匆往急救室跑。   “什么情况?”他一边给病床上戴着氧气面罩的女人做着检查,一边问一边站成一排的医生。他们不知怎么,好像愣住了,都没有说话。   庄齐不满地抬头望他们,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很低沉,不带任何感情:“她三天前跳楼,五楼上。断了几根骨头,脑震荡。”他说到这里,自顾自地倏然一笑,“这样也能活下来,是命。”   这时已经有医生递给庄齐病历了,他翻了翻,简单问了几个问题,然后转向那个男人:“你是她什么人?”   男人望着那个女人,什么话都没有说,眼神很是专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护士在庄齐旁边轻声提醒他:“那位是孟老先生的孙子,孟家的二公子。”   虽然之前猜到了来人身份尊贵,但没想到居然是孟凡逸。对于这个人,庄齐早有耳闻,基本是市里无人不知的人物了,为人低调,却因为太过出色免不了总出现在给色商业杂志上。庄齐甚至前两天在国外的某本杂志上还看到他的专访。   只是一本不大的杂志,占的篇幅也不多,可对于孟凡逸这个年纪来说,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况且他是出了名的白手起家,虽然家境显赫,但完全不靠家里的关系。   “孟先生,”在医院宽阔的走廊里,庄齐对着孟凡逸的表情标准的职业化,“江小姐脑中的血块如果不及时清除,随时会危及生命。因为血块离视神经较近,所以有可能……”   “这些话,那些医生都和我说过。”孟凡逸此时恢复了平日里的风度翩翩,只是那脸上和煦的笑容看着无故有些阴冷,“我不管她会瞎会聋会哑,你只要保证,她不要死在手术台上。”   庄齐沉默了片刻,说:“任何手术都有风险。”   孟凡逸轻笑,眉眼弯弯的:“我听说,你是最好的。”他靠庄齐更近了点,他们的身高相仿,他可以直视庄齐深色的眼眸,“我有足够的钱,要多少,都可以。我唯一要求的,就是江橙月活着。”   庄齐被他那句话激怒了,但是这么多年了,他早已练就了一副心里波涛汹涌,表面不动声色的功夫。因而他只是礼貌微笑:“那我会尽快安排手术,明天请过来一趟签下手术同意书。”   孟凡逸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离开。   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一直在旁听的祝云帆才走出来,舒了口气,说:“这个男人真是……诡异。你知道这女人送来的时候,他的表情有多诡异吗?那种情绪……怎么说……没有难过,没有紧张,没有后悔……我们用了近十个小时确定她完全脱离危险,那十个小时他就坐在走廊里,护士说他连动作也没有变过……”   “庄齐,你猜他们什么关系?”   庄齐没有回答孟凡逸的话,拍了拍祝云帆的肩膀,说:“你调一下手术日程,把后天空出来。”   刚想转身,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他:“这几天有没有人来医院找过我?”   祝云帆有些疑惑,摇摇头:“没有啊。你的那些‘老主顾’都知道你出差去了。怎么了?”   “没什么。”他撂下三个字,就离开了,留下祝云帆一个人在原地,深感莫名。   余声这几日都在找工作,前段时间还给庄齐的助听器的一半的费用,还是问琤琤借的,琤琤自己平日花钱也是大手大脚的,她怪不好意思的,觉得已经欠琤琤太多人情,不早点还钱心里过意不去。姜弋自从上次的事后和余声关系缓和了很多,所以当他主动提出给余声介绍工作,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生活教会她,很多时候,不得不低头,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欠下不想欠的债。虽然这样,让她一天天的愈发疲惫。   姜弋介绍的工作很好,好到让她有些“喜出望外”。原因很简单,工作的地点是孟凡逸所在的公司。   琤琤知道了,真心的为她高兴:“余声,这样很好啊,你又可以靠近他些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孟凡逸檬檬的事情啊?”   琤琤之前撒谎说自己对许启政一见钟情让姜弋给他们拉线,纯粹是急于帮余声脑子一热胡扯,她清楚姜弋是不会做这件事的,本来还发愁怎么帮余声呢。“他是檬檬的爸爸,虽然听说已经结婚了,可是还是得负起责任来呀……你这些年为着檬檬东奔西跑,他可什么都没有做!”   余声沉默了片刻。   很显然,她撒的这个谎,琤琤相信了。琤琤是个表面伶牙俐齿,但是内心单纯的丫头,她没有见过外界太多的世事浮沉,虽然在笙夜工作,却从未失去那些小女孩的纯真。这很好理解,琤琤她有选择,她落到现在的处境,只是因为和父母闹别扭。   余声心里是愧疚的,她骗了琤琤。可是,和她曾经许下的诺言,以及之后要完成的事相比,这些根本不算什么。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和琤琤道歉,她不期望琤琤原谅她,只希望发现事实的那天,琤琤不要太过伤心。   “琤琤,你放心,我有打算。”她拍拍琤琤的手,冲着她安慰的笑笑。   余声没有什么经验,专业知识更谈不上,所能做的工作类似于打杂。对于这个空降公司的女人,公司里的流言蜚语自然不会少。不过听说是老总那边直接批过来的,而老总是个快退休的老太太,所以想歪的人没有,大多都是疑惑不解。   余声也知道自己没实力,只是个走后门的,所以行事很低调,对同事也都很友好,这种友好不带刻意的讨好,因而不过两天,大家对她的成见都消失了,午饭的时候也会招呼她一起。   公司食堂的食物很美味可口,进公司第一天,老总就给了余声一大叠餐券,笑眯眯地说:“姜弋可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朋友就是自己人。小余以后你有什么要求,只管和我说。”   找到了新工作,姜弋一定要余声请他到家里吃饭,听到余声说起老总,他噗嗤笑出来:“她当然感激我了。我可是给她带来孟凡逸那棵摇钱树……”   听到“孟凡逸”这个名字,余声心中一动,表面不动声色地给他舀汤,故作无谓地问:“你和他关系很好?”   姜弋喝了口汤,很纯良地说:“我打小就认识他了。他人还不错,挺能装的,一般有他在的地方,周围的女孩子都看不到我们了。”   “不会吧?”余声有些惊讶。   姜弋不满地哼哼:“虽然我比他长得好看,可是他爱装孙子。小女生就吃‘白马王子’那套……也就我们几个走得近的知道,他就一大尾巴狼。”他顿了顿,问,“你这几天没看见他对吧?”   “嗯。”余声本也有些疑惑,此时看着姜弋,感觉似乎有下文。   “他老婆住院了……”   “老婆?”余声拿着汤勺的手不易察觉地颤抖,努力保持着镇定,“他结婚了?”   “嗯,好几年了。”姜弋没有发现余声的异常,继续说着,“他对老婆可是没话说!橙月常年生病,他为了让她安心养病,连我们这群发小都不让见。”   “你说他老婆叫什么?”此时的余声终于无法强装镇定了,她激动地碰翻了汤碗,姜弋一惊,赶快拿抹布去擦。   “他老婆叫什么?!”余声按住姜弋的手,又重复了刚才的那个问题。   “橙月啊……江橙月。”   在公司第一次见到孟凡逸是一个星期后,余声和他自我介绍了一番,作为孟凡逸的助理的助理。   孟凡逸认出了她,想到姜弋,也没有多大的惊讶,表现出了极佳的绅士风度,微笑地说:“欢迎你,余声。”   他说话的样子,脸上的表情,还是那天的那个样子,甚至和几年前也无异。   余声想,还是那样虚伪的嘴脸。   她也报以一个和善的微笑,点头:“谢谢你,孟总监。”   其实平日里工作中余声的直属上司是孟凡逸的助理Cindy,一个做事雷厉风行的御姐范的女人,性格直爽,对余声这个走后门的也还不错,余声一般没有和孟凡逸直接接触的机会,不过在这件事上,似乎连老天都在帮余声。   这天等所有人都下班后,余声留下来正在把剩余的一些资料打印装订,孟凡逸忽然出现在她身后,叫了她一声。   “用空帮我送束花去医院吗?”   其实余声是没空的,今天晚些时候檬檬要去参加一个幼儿园的活动,要求家长陪同,但是“医院”两个字让她神经一紧,她几乎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孟总监需要什么花?病人的名字是……”   “黑玫瑰。”他淡定地答,“名字是江橙月。名禾医院。”   她醒过来的时候,以为自己是在天堂。这里那么洁白纯净,她看到阳光照射进来,爬上自己的床铺,她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笑意。   那笑容在听到一阵惊呼的时候消失殆尽。   “107床,江橙月醒了!”   江橙月……   她又听到了那个名字,那三个字让她几乎又再度崩溃。她再度闭上眼睛,眼泪在瞬间淌下眼角。   好遗憾,她居然没有死。   医生进来给她做检查时她一言不发,问她问题她也不回答,甚至在那几个碎嘴的小护士指着她偷偷说“得小心那个疯女人”的时候,她的情绪也没有任何变化。   她唯一庆幸的是,那个人没有出现。可是片刻后又有些伤感,她想,她就算死了,他也不会在乎吧?再后来,她又恨自己,觉得自己太没有用,在他这么伤害自己后,居然还对他有所期待。   那日她崩溃地跳下楼,在空中的那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脱。   她想,她终于能逃脱了。   “你好,江小姐,这是孟先生送来的花。”   她回过神,看着自己床前那个拿着一束黑玫瑰的人,微微诧异。   这是她这几年来,第一次见除了孟凡逸和医护人员之外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余声。”余声望着眼前美丽却面容憔悴的女人,恭敬地回答。这个人……江橙月……她无法将她和心目中的那个人画上等号,此时也有些游神。   但是女人没有让她走神太久。因为下一秒,女人猛地抓起身旁的电话机,用力砸向她!   余声来不及反应,那电话机狠狠砸在她的左臂上。   她吃痛的呲牙时,那人已经又把挂着的吊瓶取下来抓在手里,正要向她的头部砸去时,手腕忽然被死命握住,紧接着手中的瓶子被取了下来。   她抬头,看到庄齐紧紧皱眉的脸,疯狂地扭动着身子去打他,大叫着:“你不是人!不是人!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不在手术台杀了我!!!”   “就按孟凡逸说的做,把她捆住。”庄齐对身边进来的几个医生冷冷地说,用极度厌恶地眼神最后瞥了眼那女人。   他此刻极度后悔没有听孟凡逸的劝告。   这个疯女人。   余声依旧呆呆地站着,庄齐走到她身边,轻轻抬起她的手臂,看了看上面肿的老高的一块,还带着很深的血痕,面无表情地说:“带你去处理下。”   这里人很多,余声不想再和他闹,就跟着他走了出去。护士帮她稍微处理完后,她坐在走廊里,手里还是那束黑玫瑰。   庄齐没有走,依旧站在她面前,他等着她说句话,哪怕赶他的也好,她却始终缄默不言。最后还是他按捺不住,慢慢蹲下来,抬头看着她垂着眼帘的模样,问:“疼吗?”   “更疼的时候都有过。”她平静地说。   她最疼的时候,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庄齐的心,忽然一瞬间的无意识的痛。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作者快没有存稿了TT 为什么都木有收藏TT 难过TT 那啥……要进入主要情节了……   ☆、三个问题   庄齐送余声回家的路上,车里,她一言不发,只是用缥缈的眼神望着窗外变幻的风景。她开着窗,冷风灌进来,她却觉得无比舒服清醒。   她无法忍受这辆车里的味道,那种淡淡的名牌女士香水的味道,她最近在公司的某位女同事身上闻到过;她也无法忍受身下柔软的白色精致手工座垫,上面印着英文首字母缩写——“Q&Y”。   一点一滴,都是叶语鸢的痕迹。   这六年,没有她的两千多个日夜,陪着他的,是另一个女人。而且,他生活的很好。至少,比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好。   余声低下头,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深深的悲哀。   “饿了吗?想吃什么?中餐?”   “庄齐……”她忽然叫他的名字。   庄齐没有理会她,依旧继续刚才的问题:“还是西餐?”   他的语气如此冷静自制,目光紧紧盯着前方,以至于当他猛地刹车愤怒地按下喇叭的时候,余声整个人都惊到了。   她从来都没有看到过,那样的庄齐。她认识的庄齐,仿佛天生就是成熟沉稳的,从来都不会有小情绪,这样的时刻……她细想,确定没有出现过。   两人都沉默了许久,车里的气氛似乎凝固了。   最后还是庄齐先打破的僵局。   “你和江橙月认识?”孟凡逸的太太,庄齐想不出余声为什么会认识她。   余声没想到最后庄齐说出来的是这样一句话,心里无故泛起寒意。最后,她也文不对题的说了句:“她不是江橙月。”   庄齐没明白她的意思,却也不刨根问底。“檬檬幼儿园放学啦吧,我载你去接她。”   “不需要。”余声语气瞬间转冷,说,“檬檬和你没有关系。不要一副和她很熟的样子。”   “那她和谁有关系?嗯?”庄齐冷冷一笑,盯着她圆圆的眼眸,眼里一片沁凉的寒意,“余声,我之前查你,但没有查到她的父亲。”   “你想知道原因吗?”余声闻言,忽然笑出了声,眼睛像波斯猫一样眯起,“因为连我也不知道她父亲是谁啊。只是一ye情而已,那个男人的样子……我之后也有想过,可是就是记不起来了。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笑得那般灿烂,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以至于后来庄齐的一声怒吼,让她吓了一大跳。   “余声你够了!”   “我不够。”她依旧笑。   庄齐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下情绪,说:“余声,我们回不去了。我已经结婚了。”   余声很难形容那一瞬间自己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的,是悲伤还是羞耻多一点。她想,她掩藏的那么好,她装作愤怒、冷淡和漠然,可是在他眼里,却几乎透明到不存在,他只消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还爱他。   不止如此,他还将这个事实毫无保留地戳穿了,血淋淋地剖开放在她面前。告诉她,“我不爱你。”   世上还有比这更耻辱的事情吗?   她忽然感到小腹一阵紧缩,然后钻心的疼痛传来,她的面部都要扭曲了。庄齐被她的表情吓到了,问她:“你没事吧?”   他看她的手捂着腹部,顺势把自己的手也伸过去,却被余声猛地推开:“别管我。”她的语气恶狠狠地,甚至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推开车门就往外走。   余声一步步艰难地走着,没有回头,庄齐的车缓慢地跟在她身旁,他们相互之间沉默着,没有任何言语。余声每走一步,那种痛就愈发剧烈。   她每个月来例假时,都会感受到这种疼痛。   这是他带来的,提醒着她,永远不要忘记,他曾经做过的一切。   当她惊恐地看着顺着小腿流下的鲜血时,当她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时,当她流着眼泪的每一刻,她都没有忘记过。   她的思绪很缥缈,身体上的疼痛慢慢盖过了心里的疼,就在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法走下去,临近倒下时,庄齐忽然在身后扶住了她的身体,她就那样如同电视剧的女主角般戏剧性的跌倒在男主角的怀中。   余声觉得自己很累很累,而庄齐的怀抱太过温暖舒适。他一手放在她脖颈后,一手挽起她的腿弯,将她稳稳抱起,她在迷迷蒙蒙中,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那种她已太过熟悉的味道。六年没有闻到了,却依然记忆如新。   她的意识模糊,但她清楚,自己就快要落泪。   余声从小就愚笨,那时的孩子平时没什么好玩的,就干脆欺负她,常常聚在一起嘲笑她,说她是笨蛋,有一次有一个孩子推了她一把,她往前一个踉跄,头磕到了桌子,其实当时并没有特别疼,但是当她恰好看到来接自己放学的庄齐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故事的最后,庄齐冷声逼那个孩子向她道歉,然后为了安慰她,背着她走回家。那段路很远很远,他走得很慢,那时他不高,背并不宽厚,可是余声觉得很幸福。   她真希望那条路能走一辈子。   还没等她回忆完,她就被庄齐打开车门塞到了车中。   “余声,没事的,我送你去医院。”他的声音沉着冷静,她努力侧过头,想看清他的面容,却在下一秒失去了意识。   或许,这才是故事真正的结局。   余声已经躺了很久了。她明明睡着,紧闭着的眼皮和睫毛,却时时颤动。她的唇也抿得很紧很紧,甚至是双手,也是握成拳的姿势。   她在做一个噩梦。她很害怕。   庄齐在病床边坐了很久很久,他什么都没做,就这么一直看着她,最后,迟疑地慢慢把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   凉凉的,却很柔软。   其实她只是来了例假,但是她是那样的痛。余声从小就是个胆小的女孩子,怕痛,怕打针,而他这个哥哥也当的很负责任,总是想方设法地帮她避开所有打疫苗的机会。虽然每次,他总是酷酷地说“我是被你缠的受不了了才答应你的,下不为例”,可是每个“下次”,他都会毫无原则的破例。   他受不了她可怜巴巴的眼神,更不想看着她疼痛落泪。   庄齐和当值的医生说,普通例假不会这样的,可是医生只轻描淡写地说,每个人的体质不同,而且也不排除她吃了生冷食物或者受寒的可能。   他陪着她一直到下半夜余声才醒。余声醒过来的时候,庄齐的手还握着她的。   他睡着了,她看着他的睡颜,很安详,很好看。睫毛浓密,鼻子挺挺的,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仔细打量他。岁月在他脸上也是留下痕迹的,他的眼角有不易察觉的细纹,头发还是乌黑,头发硬硬的,短而翘。   她轻轻挪开他的手,把视线转向别处,很快便看到了床头柜上的卫生棉。她有些愣怔,随后拿起一包,走下床走向了卫生间。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庄齐也已不在了,她刚想起身,就看到他走了进来,脸上毫无波澜,默不作声地帮她把床上的小桌子摆起,把红豆粥,小笼包和水果放在小盘子里,一边说:“你先吃吧。檬檬那里别担心,隔壁的王奶奶知道了你的情况,会照顾她。”   “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谢你。”   庄齐也有些尴尬,看着她一边吃早饭,一边和她交代了些医生说的话,话说到一半,病房里忽然走进来人,他一看,竟然是孟凡逸和姜弋。   余声很讶异,孟凡逸和姜弋看到庄齐也是同样的感觉。   “你们聊吧,我去查房。”庄齐把情绪藏得很好,和他们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姜弋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冲着余声意味深长地一笑。“感觉怎么样?”   “啊?”余声还是没能回过神。   孟凡逸此时微笑着解释:“我知道昨天的事后,给你打电话,然后才知道你住院了,就想着来看看你,正好姜弋来找我,知道后就一起来了。”   余声反应了两秒才恍然,忙红着脸说:“你别误会啊,我是因为自己的事,和……江小姐……没有关系……”   “我知道。”孟凡逸答,“不过还是要和你说声‘对不起’。”   “没关系的。”   “你们这样客套来客套去真的好吗?”旁边的姜弋一副要睡着的样子打趣他们,弯下腰瞅了瞅余声面前的食物哼哼,“吃的还不错嘛。庄齐还算有良心……”   余声闻言白了他一眼,他立马住嘴。之后又自告奋勇要帮余声办出院手续,余声只好点头答应。姜弋出去了,病房里只剩下余声和孟凡逸两个人,气氛陡然变得怪怪的。   孟凡逸问了她一些个人的问题,其实都是些很平常的问题,他很懂礼仪,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可偏偏余声整个人都像块豆腐似的,是不能碰的,几个问题后,两人反而都不知道说什么为好。后来孟凡逸干脆放开来,对她说:“那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你会回答我吗?”   “那要看你问的是什么问题了。”孟凡逸保持着不变的笑容。“你可以问三个问题,算是我对你表达歉意的方式。”   余声心里有些慌。   停顿片刻后,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位江小姐,是你的太太吗?”   “是。”   “哦。”她低下头,看着红豆粥想了会,又问,“姜弋不知道她吧?”   这个问题对孟凡逸来说有些突然,他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对。我不想让别人看到这样的她,即使是我的好友。所以你要替我保密。”   余声点点头。   “第三个问题。”   其实余声有真正想问他的问题,太多太多,可是她不能问,至少现在还不能,但是她知道,自己现在走的每一步,与他相处的每一秒,都是在为未来铺路,所以她一定要谨慎,再谨慎。这是一场关乎生死命运的棋局,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我还没有想好,可以欠着吗?”她还是那个小心的姿态,连声音也是轻轻的。   在孟凡逸看来,这是个奇怪的女孩子,他在生活中很少看见这样的女孩,好像做什么事都怯生生的,如履薄冰,仿佛害怕惊扰到了别人。若不是她的眼神那么真诚,他都要以为她是故意吊着他的。不过他不能这么想,他不允许自己这么想,因为余声的那种眼神他太熟悉,她歪着头说话的样子,她轻声说着“哦”,她把掉落的发丝挽到耳后的动作,都让他感到一阵心悸。   特别是那句话——“可以欠着吗?”   他觉得自己好像很久很久前,就认识她。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赌五毛,猜猜女主会不会挥发……啊呸呸呸……是黑化!   ☆、一些真相   庄齐查完房回办公室,刚想进去,走过来一个小护士向庄齐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院长大人一早就在里面等你了,他脸色不太好,你小心点。”   昨天庄齐送余声到医院,陪了她一晚上时,就知道会引起轩然大波,只是没想到,叶振涛的动作这么快。想必在医院里安插了不少眼线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庄齐对着他叫了这么多年“爸”,他终究还是不信任自己。   他想着也觉得有些好笑,反正该来的总会来的,他对小护士笑了笑,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叶振涛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此时脸上的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解释。”   叶振涛的个子比庄齐矮很多,可此时看着他的样子,却是居高临下,用的是不可一世的口吻,让庄齐无端端想到了六年前的那个时候,叶振涛和他谈让余声离开的事情,也是这样的一副姿态。   庄齐忽然意识到,原来这六年没有改变什么。即使自己娶了叶语鸢,即使自己是名禾的副院长,再过多少个六年,他依旧呆在他仰视叶振涛的位置。   他感到屈辱,可实际上,他是没有资格拥有这样的感情的,他更适合另外四个字——“自取其辱”。   “我重新遇到余声,是个意外。”   “那你和她又扯上关系,还是不是意外?”叶振涛冷声反问,“要不是小鸢医院打电话跟我说,她已经几天没来上班,我根本不知道她一个人自说自话去了国外,我想你也不知道吧!”   庄齐的沉默说明了一切。   “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你说,那个女孩对你来说无足轻重,不会成为阻碍你和小鸢的人,如果我不放心,你可以答应我,让她离开,以后再也不和她扯上干系。庄齐,你以为当年我为什么会答应你娶小鸢?就凭你这个爸爸瘫痪在床的穷学生?还不是因为小鸢喜欢你?!你今天坐上了副院长的位置,春风得意,可是你是怎么回报她,回报我的?”   叶振涛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是咄咄逼人的,庄齐暗暗握紧了拳头,依旧没有言语。直到叶振涛说完,他才开口:“对不起,爸。我会和小鸢道歉。”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必须忍耐。他已经忍了六年了,他明白,现在的他,还没有资格和叶振涛说“不”。他还没有足够的力量,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放弃现在拥有的东西。   最后叶振涛告诉他叶语鸢今天晚上的飞机回国,让庄齐去机场接她,庄齐答应了,等叶振涛走出办公室后,立马给叶语鸢发了个短信。   叶语鸢一下飞机就看到了短信,她匆匆看了一眼,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把手机塞回到包里。   庄齐的短信很简短,就和他平时跟她说的话一样,连半句都不想多说的感觉。   “晚上有事,别等我。注意安全。”   她想到上飞机前叶振涛和她说,“我会好好教训那个混小子,一定让他乖乖到机场接你。”她其实本没有告状的念头,只随意提了两句吵架的原因,但是当叶振涛要出面干涉的时候,她还是默许了,甚至对今晚见到庄齐,有丝丝隐隐的期待。   现在想来,自己真是贱。   上了出租车后,她拨通了名禾医院急诊科的宁阮的电话,宁阮是她的好友兼前同事,在之前的医院做得不开心,她就推荐宁阮去了名禾。   昨天接到宁阮的国际长途,她很是惊讶,以为是庄齐出了什么事,但是听完宁阮的话后,她就了然了,和她说:“你帮我照看好她。别让庄齐知道不该知道的事。”   宁阮答应了,她总是很了解叶语鸢的,也知道叶语鸢这些年的不容易,况且,当年余声在手术台上时,她也在一旁。   见过了一些事后,人总是会学到些什么的。   “余声上午就出院了,后来有两个人来看她,一个是姜董的儿子,还有一个是本市有名的孟凡逸,你应该知道的。”   叶语鸢对姜弋不怎么惊讶,虽然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这么熟络,但是对孟凡逸这个名字,她倒是真的吃了一惊。叶语鸢自然是知道孟凡逸的,孟凡逸的叔叔和叶振涛是老朋友,听叶振涛说,小时候孟凡逸还到家里来玩过,不过她早不记得了。   她想,或许是时候找个时间和余声谈一谈了。   冬日的傍晚,天已经完全黑了。庄齐坐在车里,戴着黑色羊皮手套的右手依旧放在方向盘上,车的副驾驶座上,是一个沉沉的塑料袋。   他一直呆坐了很久,才拿起塑料袋,打开车门,向那栋破旧的楼房走去。   今天早上,他从余声的病房出来,正要去查房时,遇到了办出院手续的姜弋。当时姜弋冲着他笑,笑容有些诡异,庄齐不明所以,反倒心中对姜弋的再次出现感到微微的不耐烦。   怎么又是他。   “你和她什么关系?”庄齐说出口后,才有些后悔,他怎么就问出了这样一个突然的问题,没有一点点的心理预设。   果然,姜弋扬了扬眉,翘起嘴角:“这和庄院长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先反问了一句,继而又说,“余声和我说,你们早在六年前就一刀两断了。”   庄齐沉默了,姜弋看到他的反应感到莫名地高兴。“庄院长,以后你还是离余声远点吧。如果你还有一点点的良心,就不要再去刺激她了。”   “你又知道些什么?这些事情,不需要你来管。”庄齐的心中升起怒气,他和余声之间,任何人都没法插足,眼前这个男人,他以为,他是谁?   这回,庄齐的话和表情完完全全取悦了他。“那你就不懂了。你以为我不知道的,余声都和我说了。而且,我还知道一些你至今都不知道的事。”他顿了顿,走近庄齐,恶劣地笑,“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而不是在六年前,我的手差点因为你废掉那件事故里,被吊销执照?”   庄齐感到自己的咽喉好像被堵住了,一瞬间,他只能这样冷冷看着眼前的男人。   “那是因为,余声来找我,她来求我。”   姜弋不会忘记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那个小小的女孩子,浑身湿透,不停颤抖地在他的门前跪下,像疯了一般朝他磕头,求他放过庄齐。   “我哥哥,他是要治病救人的……”她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泪水,泪水折射出细微的光亮,他竟然有些不忍。   “我当时只觉得很好笑,而且她淋得像落汤鸡一样,我怕邻居看到以为我欺负小女孩,就让她进门。然后我和她说,要我放过你哥哥也可以。只要……”姜弋笑笑,压低声音,“只要她答应陪我一晚上。她居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庄齐的手紧紧攥成拳,太阳穴猛地跳动,他突然感到目眦欲裂,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   姜弋看着他瞪着自己的样子,眼神像要吃人,想来是愤怒到了极点,摊摊手耸了耸肩:“不过你放心,我只是逗逗她,什么也没做。那种小姑娘,完全不是我的菜。”   姜弋并不是一个很好心的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生命中没有过同情心泛滥的时刻,可是就在那个晚上,他看着那个女孩的眼神,那么坚定炽热,他忽然就心软了。   后面的话庄齐再没有听进去,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和脑子里都是嗡嗡地一片,整个身体都在发烫,一直到叶振涛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他想,若不是没有姜弋,他是不是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了。余声总是这样,从来都不会提及自己为他所做的事情,也因为她对他这种不求回报的好,让他总是忽略掉她的存在,她的付出。那时他打算接受父亲的提议,和她正式交往,也只是当成一个有点可笑的任务。在庄齐看来,余声只是个小妹妹,他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选择。   而她,永远只会是个备选答案。   庄齐感到自己的心房,第一次有些塌陷。   余声对庄齐的到来似乎没有很惊讶,他的脸上是带着和煦的微笑的,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那种笑容了,想到他之前送她到医院照顾她,陪她一整晚,她就没法狠下心来把他拒之门外。   自己挺可悲的,她懂。总是给点阳光就灿烂。   这么冷的天,他带了半打冰啤酒,余声迟疑地说:“我不能……”   “我知道。”庄齐从大衣里拿出几瓶巧克力牛奶,塞到她手里,说,“你以前最喜欢的。”   他的声音很轻柔,咬字很清晰,说“最喜欢”的三个字时,眼里折射出的温和的光,让她快要落泪。   看着她傻傻愣着的样子,庄齐又笑,说:“你摸摸,我一路放在衣服里暖着,现在还是温着的。”   她曾经以为,对于他们两个来说,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光。   从前的很多个夏天和冬天的夜晚,他们都在爸爸睡着后偷偷到天台上,喝着啤酒和巧克力牛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他从小对天文感兴趣,带着她认夜空中的星座,她笨,教了一遍又一遍总是不懂,他常常被气得要死。   可其实,他不知道,那只是她为了每次能正大光明地求他一起上天台聊天的小伎俩。   此刻,他们在狭小的厨房里,对着厨房的窗户,小口饮着手中的液体,许久都没有说话。   “我知道了那件事。”喝完两罐啤酒,他的脑子有些糊涂了,突然开口,“我和姜弋聊了聊。今天。”   几乎不用问,余声就能猜出是什么事了,她看着庄齐微醺的脸,眼睛眯起,嘴角上扬,她知道他有些醉了。“这么多年了,你的酒量还是一样的差。”她不知为何,扑哧一声笑出来,没有正面回应他的话。   可是庄齐没有笑,他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她,低低地开口说:“余声,对不起。”   很久以前,余声就想过会不会有一天自己听到那三个字,而听到的时候,又该如何回应。是泼他一脸水,还是一脸硫酸。又或者,是笑着拥抱他,说:“我已经原谅你了。”   可是,以上,无论是哪一种反应,前提都是,她已经释怀了。然而如今的她,并没有。所以她只是笑,然后问他:“那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余声……”他万万没有想到她是这个反应,一时之间有些局促。   他的不安在她眼里显得有些可笑,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比他更强大的存在,她终于可以睥睨他了。   “你能放弃掉现在拥有的一切吗?放弃掉你大好的人生,你的权力地位,你完美的妻子,和一无所有,甚至还有个父不详的孩子的那个我在一起吗?”她看着庄齐沉默的样子,忍不住嗤笑,“你不行。庄齐,你不可以。”   “所以,你还是乖乖闭嘴吧,把你的道歉都收回去吧。我六年前不需要这句‘对不起’,六年后更不需要。” 作者有话要说:     ☆、近距离   那天晚上庄齐回到家中时,叶语鸢已经熟睡,庄齐在黑暗中看着她的睡颜,心中无来由的涌起一股悲凉,最终,他拿着睡衣和浴巾,去客房洗澡。他脑子很乱,可能是喝了些酒的关系,整个人都格外清醒,并且神经兴奋,毫无睡意,便干脆到书房看书。   第二天叶语鸢早上起床看到书房的门开着,庄齐穿着单薄的睡衣趴在书桌上睡着,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她把他叫醒,让他去洗漱,吃早饭,准备上班。   “我以为,你会想和我谈谈。”庄齐一开口就知道自己感冒了,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   叶语鸢淡定地从医药箱里拿出几颗药塞给他,再倒了杯水,一副漠然的态度:“这暂时还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我昨天,是去找她的。”他顿顿,“只是为了搞清楚一些事。”   叶语鸢闻言感到心被揪了一下,表面上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你别得寸进尺庄齐。我说了,我要静静。”   之后几天她和他的相处如常,连平日里的小吵小闹也没有了,气氛较往常更为诡异,甚至两人还一起去了叶家大宅和叶振涛一起吃了顿晚饭。庄齐不知道叶语鸢和叶振涛说了什么,总之他对着自己笑脸盈盈,仿佛那天对他色厉内荏的人不是他。   而余声和孟凡逸的关系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中更进一步了,比起上司下属,孟凡逸待她,更像是对待一个朋友。   余声平时工作很认真,任劳任怨,虽然做不了什么大贡献,但是因为人勤快,所以整个办公室的效率也提高了很多,孟凡逸开会的时候特别提到,一些小事能在无形中影响大局,因而每个人都是重要的。   “谢谢你。”午饭的时候,庄齐助理Cindy坐到了余声位置对面,孟凡逸也坐过来了,和余声打了个招呼,余声想到会上的事情,轻声和他道谢。   “我又没有点名表扬你,谢什么?”   余声闻言张皇的一愣,脸刹那变红:“我……”   “好了余声,你别听孟凡逸的,他在逗你呢。”Cindy和孟凡逸关系很不错,直接白了他一眼,“你怎么今天没有带老婆的爱心午餐,和我们来抢食堂啊?”   孟凡逸平时都是自己带饭的,所以在食堂看不到他,余声抓到的却是另一个重点,她偷偷看了看孟凡逸——连Cindy都不知道他的好老婆差点就死了吗?   孟凡逸似有似无地看了余声一眼,淡定微笑:“我心疼她,不想让她这么辛苦,不可以吗?”   Cindy闻言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余声看着孟凡逸对着她们两个笑,如沐春风的模样,她却一点都笑不出来,甚至感觉都自后背爬上来的阴冷的凉意。   她想到那日的黑玫瑰,那个疯女人怨毒的话语和崩溃的神情,脑中一片混乱。她想,这,才是孟凡逸。隐藏在天使般的面容下的,真正的孟凡逸。   余声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赶紧放下筷子捂着嘴往洗手间冲去。出来的时候,看到孟凡逸站在洗手间门口,递给她一杯温水,问:“你没事吧?”   余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不知所措,尴尬地摇摇头:“我……胃不太好……时常有些不舒服。”   “嗯。”他点点头,“下午回去休息吧。”   余声睁大了眼睛,惊讶全写在脸上,“没关系的总监。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难受的感觉了,而且我下午还有很多事情,Cindy要我……”   “你别管了,身体要紧,工作是做不完的,也总有人做。”孟凡逸说的很决断,余声无法拒绝,慢慢挪回办公桌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Cindy也和她说了同样的话,甚至给她一袋食物,里面有水果、坚果和杂粮什么的,嘱咐她回去煮粥,要吃的清淡些,余声感到受宠若惊,刚想谢绝,Cindy笑着说这是孟凡逸交代的,他一片好意,你就接受了吧。   余声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却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孟凡逸忽然对她态度大变,变得如此关切。他不是普通的男人,而自己是再普通不过的女人,所以她自然不会自作多情地想是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吸引住了他。   唯一的可能是,因为那个疯女人的事情。   他或许因为自己受伤的事,有些许愧疚。   但是这些对于余声来说,还不够。   回到家里,余声把那袋食物扔到垃圾桶里,到房间里拿出抽屉里的一个盒子。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打开这个盒子了,此刻她将它打开,往事便如潮水般涌上来。她匆忙地合上盒子,闭上眼睛,逼迫自己不去想,可是眼泪却在一瞬间簌簌下落。   她抬头,看到漆黑的房间墙壁上挂着的日历。   后天,就是那个人的祭日。   余声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冬日,那个人的视线越来越虚弱,直到身躯在她的怀中慢慢变得冰冷。   一同冷却的,还有余声的心。   晚上她带着檬檬去逛街买衣服,这份工作薪水不错,而且看在姜弋的面子上海预支了她三个月的,她觉得,该让檬檬打扮的漂亮些了。   在逛童装店的时候,她意外碰到了孟凡逸。   他一个人,在童装店的橱窗外,看着橱窗里可爱的衣服,神情凝重。他那么高大挺拔的一个人,身影看上去,却是那么的孤独落寞。   余声的手不自觉攥紧了檬檬,她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走到孟凡逸旁边,和他亲切地打招呼。   孟凡逸看到她很惊讶,再看看旁边的檬檬,瞳孔不易察觉的紧缩。“这是……你女儿?”   “不像吗?”余声蹲下来抱起檬檬,亲了她一口,说,“檬檬,叫孟叔叔。”   “孟叔叔。”檬檬甜甜地唤,一边有些害羞地把玩自己的羊角辫。   小姑娘的眼睛很大很亮,是非常漂亮的双眼皮,笑起来嘴角有浅浅的梨涡,额头饱满逛街,鼻头有颗小小的美人痣。特别是那种神情,让孟凡逸几乎呆住。   余声看着他的反应,心中的情绪复杂,既有如她所料般的愉悦,又有一丝愧疚。她不得不利用一个孩子,这么小的孩子。“孟总监?”   孟凡逸反应过来,挤出一个笑容掩饰尴尬:“你看上去还很年轻,看不出来……檬檬几岁了?”   “快五岁了。”余声慈爱地摸摸檬檬的小脸,对着孟凡逸客气地笑笑,“孩子显小。”   如果当年,不是因为自己,那个孩子,也有五岁了吧……孟凡逸心中一阵酸疼,却还是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说:“我给亲戚家的孩子买衣服,孩子和檬檬差不多大,一起进去吧了,余声你顺便帮我挑挑。”   “好。”   余声心中自然是知道孟凡逸的托词的,也暗暗觉得好笑又可悲,却丝毫没有削减一点点自己对他的敌意。余声给檬檬选了一套衣服,孟凡逸也选了一套,最后结账的时候,孟凡逸一起付了。   “孟总监……”   “就当做我谢谢你今天陪我挑衣服。而且,檬檬也辛苦了。”孟凡逸笑着揉揉檬檬的头,眼里的柔情几乎要溢出。   那种笑容,在余声看来,很刺眼。   “以后在外面,不要叫我孟总监了。叫我名字就好。”在去甜品店的路上,檬檬有些困倦,孟凡逸干脆抱起她,让她在自己的怀里睡觉。   “这样……不好吧……”余声迟疑。   “余声,我和你投缘,和檬檬也是。我说这句话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你别多想。你知道的,我已经结婚了。”他的话语听来不知怎的有些苦涩,“我不怕和你说,我曾经也是要当爸爸的人,可是因为我的重大错误,终究没有让孩子来到世上。”   他终于说出来了。余声开始紧张,声音微微颤抖,好在孟凡逸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听出来。“所以,帮亲戚家的孩子买衣服,是假的?”   孟凡逸转头看她,若有所思:“余声,你是个很特别的人。”   “特别蠢吗?”   她很认真地问,孟凡逸愣住了。   “从小到大,我都知道自己不特别。别人唯一说过我‘特别’的,就是‘这个女孩子特别蠢’。我智商低……这不是谦虚,是事实,我做过智力测试的。我学习,理解很多东西都比平常人困难。”   她的话语真诚,孟凡逸听得也很认真,许久后说:“其实,我听姜弋说过部分你的事情……你别怪他,是因为那天在医院看到你和庄院长,才随口问了一句。”   “没事的,都过去了。”余声无所谓地笑笑,“人总得向前看。”   从甜品店出来,孟凡逸执意要送她们回家,檬檬在车里毫无意外地再次睡着了,孟凡逸一路上和余声聊了很多有的没的,要下车的时候孟凡逸把今天自己买的那套衣服也给了余声。   “我没有孩子,也没有‘亲戚家的孩子’,檬檬穿着这么好看,就当我给她的见面礼吧。”   “可是你已经买了一套送给她了。”   “余声……”孟凡逸把袋子塞到她手中,“我很喜欢檬檬,她和我那个死去的孩子的妈妈,长得很像。我说这样的话,希望你不要见怪。”   “怎么会?”余声心中冷笑,脸上还是礼貌地微笑,“不过檬檬可没有孟太太漂亮,如果檬檬以后能长成孟太太那样的大美人,别人一定会以为她是我领养的。”   她明明心里知道他的痛,知道事情的真相,还是毫无顾忌地开着玩笑,她的心里怀着深深的恶意。当遇到孟凡逸的时候,余声似乎将心中所有的怨念都散发出来了。   孟凡逸闻言,沉默了会,许久后,才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孩子的妈妈,不是那个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再回去   孟凡逸可能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那些话,或许是他压抑太久了,和余声说完,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   其实他的叙述很简单,他说,他在很多年前和一个女孩相恋,那时他年少轻狂,对感情极不负责,加上自身周围桃花不断,和那个女孩又是萍水相逢,他对待那段感情很消极。直到后来女孩怀孕,他第一反应是逃避,他太懦弱了,根本不敢接受那个孩子,他觉得自己还有大好的年华,怎么能浪费在这种事情上。而且女孩太平凡了,他们家根本不可能接受她。   他甚至对女孩说出了“我怎么知道孩子是不是我的”这种过分的话。然而即使如此,女孩还是忍着心痛恳求他,并且保证这个孩子一定是他的,让他一定要留下他们的孩子。孟凡逸当然不会答应,正好那个时候家里安排他和另一个富家千金交往,他本来毫无兴趣,然而为了摆脱自己身上的麻烦事,就答应了,顺便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家里,让他们代为处理。   他不知道他们怎么处理的,反正后来,女孩离开了,没有一点点音讯。她离开后,孟凡逸一度非常消沉,他对她还是有感情的,而且他开始频频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她有没有把它打掉。   终于,他忍不住了,让人去查女孩的下落。事情的结果如他当初所期望的一样,孩子没有了。她没有想要打掉,却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流产。   孟凡逸知道后,对她有一种愧疚和怨恨相融的复杂情绪。他要去找她。可是当时,他已经和那个富家千金交往了很久了,她天性倔强不服输,知道了他的意图后,也偷偷跟去找那个女孩。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我坐在驾驶座上,她坐在副驾驶,她就那么死在我面前,血肉模糊……我叫她名字,没有力气了,还是一直叫……可是我心里明白,她再也不会应我了。她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生生世世诅咒你,永远不会幸福。’。我想她的诅咒终究是应验了。从她走了之后,这几年,我从来没有一刻是真正开心过的。”   真感人。   余声内心甚至比之前更为冰冷,表面上还是一副感动的样子,问:“你们是怎么出车祸的?”   “有人在车上动了手脚。”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情绪,“躺在医院里的,那个疯女人,我的老婆,就是那个富家千金。”   “既然知道是谁的错,你为什么没有……”   “她装疯。”孟凡逸平静地打断了她,从他嘴里说出的那三个字,清晰而短促,“但是她也为她所做的付出了代价。我让她得偿所愿,我娶了她。可是我不会爱她,这辈子都不会。”   所以在孟凡逸心里,错的一直是别人,他甚至到这一刻都没有意识到,罪魁祸首,其实是自己。他只是在可以忽略自己的错,并转嫁到别人身上。而那个可恶、可怜又可悲的女人,只能永远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可是余声不会同情她,一点也不会。   “如果当年不是因为她,你现在就不会躺在这里。我那天看到她了,也看到他们了。他们都过得不好,也算是对你的一点补偿。你放心橙月,我不会忘了你的话,不会让他好过的。”   两天后,余声在“德川公墓”的一块墓碑前,把一束百合放下,对着墓碑低语。   灰色的石碑上,“江橙月”三个字写得遒劲有力。余声每年来看她一次,和她聊聊天,连续几年,她每次临别的时候都要和橙月道歉,说自己没有找到那个男人。   余声之前知道孟凡逸的消息,都是从报纸和杂志上,根本没有和他接触的渠道。那时,她以为孟凡逸真的像报导上所写,生活幸福美满,极其疼爱妻子。余声还为橙月抱不平。   只是有一点,她不知道为什么,孟凡逸叫那个女人“江橙月”。她每次听到那个名字,就觉得受到了极度的煎熬,其实那或许只是那个女人太急于得到孟凡逸的爱,毕竟一个疯子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她依稀记得,那个疯子好像叫,梁雅意。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现在要做的事。   那之后,孟凡逸常常会问起檬檬怎么样了,还主动帮余声找房子搬家。余声本来就想换房子了,现在经济情况还过得去,没有必要再挤在这个小屋子里了。   余声知道孟凡逸对自己的热情大部分是因为檬檬,看着檬檬和孟凡逸越来越亲近,她心里其实有着隐约的担心。   “东西差不多都齐了。”孟凡逸帮她把新公寓收拾好,笑着抱起檬檬,“檬檬告诉孟叔叔,中午想吃什么?”   “妈妈吃什么檬檬就吃什么。”檬檬的大眼睛看着孟凡逸,很认真地说。   “余声,你们家孩子真是特别乖。”   余声不能否认这点,赞同地点头:“对啊,别的不敢说,我们檬檬小朋友在听话这方面,一向是做的最好的。檬檬,告诉孟叔叔,上个礼拜幼儿园得了几朵小红花?”   檬檬在孟凡逸面前伸出白乎乎的小嫩手。   “这样吧,妈妈奖励檬檬,今天下厨,做檬檬最爱吃的虾仁饭好不好?”   檬檬高兴地拍手,对孟凡逸说:“孟叔叔,妈妈的虾仁饭可好吃啦,就是里面有绿色的豆子,我不喜欢。可是妈妈说不放豆子就不香了……”   孟凡逸被她郁闷的小模样逗笑,说:“那到时候,孟叔叔帮你把碗里的豆子都吃掉好不好?”   最后孟凡逸抱着檬檬和余声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孟凡逸从来没有去过菜市场,他们家里有厨师负责做饭,连超市都不用去,这次去菜市场,甚至比檬檬还要激动,余声之前还担心他不习惯来这种脏乱的地方,和他说在外面等着自己就好,结果孟凡逸执意要进来。   这里的一切对孟凡逸来说都是新鲜的。小贩的吆喝,余声挑蔬菜的样子,买完菜热情的大妈还会送些葱姜蒜……所有的一切,都带着烟火气。虽然这里不像超市那样干净,但是更质朴,更真实,也没有那么冰冷。   走出菜市场,孟凡逸和余声说自己的这些感受,余声听着听着就笑了,牵起檬檬的手,把手中的袋子递给他,伸伸胳膊,开起玩笑:“你那么喜欢菜市场,干脆以后你就专门负责给我们家买菜,我负责做菜好啦。”   没想到孟凡逸点了点头,郑重地说:“好。不过你得先教我辨别那些菜……”   他这么认真地回答,让余声有些猝不及防,愣了几秒,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   余声转过头,便看见庄齐冷着一张脸像她走来,他神情漠然地看了看旁边的孟凡逸,再看向檬檬的时候,立马换了个表情。   “庄叔叔!”檬檬还记得和庄齐的“一饭之缘”,看到他很高兴地打招呼。   余声还是愣着,眼睁睁看着庄齐和檬檬热情地互动,之后他看向她,问:“去买菜了?”   “妈妈说今天做虾仁饭。”檬檬插了一句,和余声说,“妈妈,我们让庄叔叔也到家里一起吃饭吧。庄叔叔上次还请我吃了顿饭呢。”   檬檬的话让人猝不及防,余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表情很是尴尬,好在庄齐摇了摇头,他又看了看孟凡逸和余声,说:“不了,我还有事,下次吧。”   之后他说了句“再见”,走过孟凡逸的时候,平静地说了句:“希望孟太太能早日康复。”很普通的一句话,可在孟凡逸听来,却是意味深长。   庄齐一直走了很远,心跳才慢慢地平缓过来。他不懂自己为什么在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心中竟然是堵着的。余声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都能清晰地听到他们的说话。   余声和孟凡逸。两个本来完全没有关联的人,他听说余声在孟凡逸的公司找到了工作。他们应该只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可是很明显,他们的关系已经超越了那一层。   庄齐看着她的时候,觉得她看上去很幸福。   他已经忘了多久没有看到她那样没有负担的笑,甚至是开起了玩笑。“你负责买菜,我负责做饭。”很久之前,当她以为他们之间有未来的时候,也曾这样说过。   然后时间往前走了六年,她终于也会对别人说这样的话了。   一阵酸涩涌上心口。庄齐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怨恨她,他本就对不起她,所以连嫉妒,吃醋的权力都没有。他只是觉得悲哀,为自己。   当他意识到一些东西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时间从来都不会等任何人。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几个六年能耗下去,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还对她有感觉。那种感觉从来没有消失过,从他幼时第一次见到余声的时候,他们之间就种下了一颗种子。   在她的悉心照料下,那颗种子逐渐萌芽,长成小树苗,而他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撒手不管了,没有提供给那棵小树该有的养分。现在他们的小树要死了,如果,他不在最后的时刻,再最后努力一次。   孟凡逸一直呆到傍晚才离开,余声送他到楼下,顺便去扔了个垃圾。那时天色已经暗了,她回到漆黑的楼道里,声控灯却没有亮,就在她疑惑地去摁电梯按钮的时候,忽然在黑色的阴影中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其实最先吸引她注意的是一点红色的火光,她闻到了烟的味道,探寻地叫了声:“庄齐?”   庄齐平常不烟不酒,只在大学期间跟着舍友抽过一段时间,那时余声说不喜欢,他就再没抽过。但是她记得那个烟的味道,浓烈而呛人。   他把烟扔到垃圾桶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一把拉过她,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   她的头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她闻到他大衣上的味道,他的胸膛宽阔而温暖。余声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一天了。   他低头,冰凉的脸深深埋在她的后颈。余声感受到皮肤上冰冷潮湿,她有些惊讶地再次开口:“庄……”   “余声,对不起。”他哭了。   “我们,还能不能,再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事故   余声给庄齐的答复简单、干净、利落,正如当年他把她赶走时那样。   一个响亮的耳光。   甚至在她打完后,他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耳边有声音嗡嗡地响着。她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庄齐从来都不知道,她小小的身躯里,竟藏着这么巨大的力量,她似乎是想把她憋着的六年的恨全都发泄出来。   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知道我现在没有资格说这个话。但我会证明。我会尽快办妥离婚事宜。”   庄齐回到家的时候,家里意外亮着。   饭桌上点着蜡烛,放着两盘精致的西餐,还有一瓶红酒。叶语鸢穿着漂亮的洋装坐在桌前朝他微笑,她化了淡妆,笑起来整个人好像都亮了。   庄齐的惊讶溢于言表。   “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就知道你忘了。饿了吧?快坐下来,我去热一热……”叶语鸢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笑容满面地帮他把外套脱下来,走近他的时候,注意到了他脸上的一片红肿,不自觉伸出手要碰。   庄齐抓住她的手,把她轻轻推开。   “叶语鸢,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他的神情和话语都是凝重的,叶语鸢几乎有些仓皇地后退了几步,恍若未闻,把那两盘西餐端进厨房:“现在先准备吃饭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叶语鸢……”   她转过身,对他微笑,那笑容很美,可庄齐却读出了里面的凄凉和恳切。“我很累了,庄齐。今天是我们结婚六周年。”   她又重复了一遍,然后走进了厨房。   这顿饭吃的异常尴尬,一直是叶语鸢在说话,庄齐只在她问好不好吃的时候回了一句“好吃”,之后就一句都没有回应。   这几天庄齐一直睡在客房,洗完澡后在书房发了会呆便打开电脑,给从童年时代就是好友的言泽好邮件。言泽现在是一名律师,这几年帮庄齐和名禾解决了不少难题。   刚发完邮件,言泽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你是认真的?”没有不必要的寒暄,言泽一贯开门见山。   “我都把我的要求和重要条款发给你了,你说呢?”庄齐反问,疲惫地望着电脑屏幕。   言泽知道庄齐和叶语鸢的婚姻一向有问题,说到底,庄齐就没对这个老婆上心过,不过叶家有名禾医院,庄齐也已经坐到副院长的位置了,叶振涛没几年也要退下来了,像庄齐野心这么大的人,忍了那么多年都过去了,没理由在胜利在望的时候放弃的。   “你是不是遇到余声了?”   言泽很了解庄齐,庄齐脸上露出一个苦笑,可惜言泽看不到。“阿泽,我错了。当年,我应该听你的话。”   言泽沉默了,感觉无言以对。   那时,因为庄齐的关系,言泽和余声也很熟,他算是见证了他们一路走过来。言泽曾经和庄齐说,在他们两人的关系中,他是外人,可是,旁观者清。言泽认定庄齐对余声的感情不是哥哥对妹妹那么简单,庄齐却一向一笑了之。   即使是后来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庄齐也常对言泽说“我和她在一起,是为了向我爸证明,我们俩根本不合适。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余声。”现在想想,那种话,不知道是对言泽说的,还是只是为了麻痹自己。   可是说到底,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只是因为自己的愚蠢自私和懦弱。   “但是你这样,对叶语鸢又公平吗?”许久,言泽叹了口气,“严格意义上来说,她没有做错什么是。所以,庄齐,你这算是婚内出轨。”   庄齐没有回答,他便继续说。“而且,你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可能会远超过你能承受的。你也许再也当不成那个受人敬重的庄院长了。”   “我劝你再好好想想吧。”言泽说完,挂断了电话。   言泽的话让庄齐稍稍冷静了。他确实没有考虑那么多,他压抑了六年,为了做一个自己眼中“理性”的人。现在他再次遇到余声,然后他辛苦建立起来的世界轰然坍塌。   那天甩完庄齐那巴掌后余声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去上班也迟到了,到公司的时候楼层里一大堆人围在自己的桌前,她心生疑惑,走过去后,众人退散开来,眼前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礼品盒,包装精美,旁边的纸袋上印着的logo也十足嚣张。   她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是谁送的了。   “余声,这个是谁送的啊?羡慕死人了……”   “这还用说,肯定是某个追余声的人呗!”   “余声,真看不出来诶,你的行情这么好!快给我们看照片,男主角帅不帅?!”   “……”   余声的表情很是尴尬,愣在原地也不知道怎么应对,直到孟凡逸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才安静下来。“这么闲是想留下来加班啊?”   他说话带着戏谑,大家都不怕这个好脾气的上司,纷纷笑着就散开了。孟凡逸走到余声身边,和她一起盯着那个盒子看。   “准备怎么处理?”   “啊?”余声愣了愣,摇头,用探寻地目光看着他,“要不……扔了?”   孟凡逸点头,又问:“那如果他再送呢?”   “再扔。送一次扔一次。”   她的回答有些赌气的意味,孟凡逸摇摇头:“余声,那不是长久之计。如果你不想和他纠缠下去的话,就不能留给他任何余地。否则总有一天,你会对他心软,特别是,你现在还对他有感觉。”   余声咬着唇,无法反驳他的话。   而之后接二连三收到的礼物,也应证了孟凡逸的话。余声很难弄清楚她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她心中似乎有浅浅的动摇,每次扔礼物都比前一次更加的犹豫。当然,这不是因为礼物的价值,这一点上,她还是很怨恨庄齐的。他妄图用昂贵的奢侈品来赎回她的心和感情这种做法,让她觉得不齿。但她犹豫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她隐约觉得,他好像变了。   这种想法给她亮起了红灯,她怎么能因为他的一点祈求和一点施舍就忘记他曾经的残忍呢?如果这是真的,她不就比起许多年前的自己毫无进步了吗?那么,她这六年,又是为了什么?   余声觉得自己活在矛盾和痛苦中,每天都有两个小人向两个方向撕扯着自己。   庄齐甚至会在她每天下班时在公司附近等她。为了不给她添麻烦,他都是在车里,远远看她,当她走近时,再叫她的名字,她一般是不会理会他的。   可是今天,她没有看到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有些心焦。那种不安甚至连檬檬都感受到了,晚饭的时候问她,妈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吃完晚饭洗完碗,檬檬在房间拼图,余声在客厅打开电视机,电视上正在播着晚间新闻。新闻上说今天下午四点半,在环城公路发生了一起连环车祸,车祸导致一辆瓦罐车侧翻,引起了爆炸。车祸和爆炸一共牵涉到二十余人,其中四人当场死亡,八人重伤紧急送往医院抢救。   余声紧紧盯着电视屏幕,手中的遥控器“啪嗒”掉到地上。   虽然电视上的画面一晃而过,她还是能认出,某个担架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人,是庄齐。   “檬檬,庄叔叔住院了,妈妈要去医院看他。”余声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和檬檬说,她的语气惊慌不已,让檬檬也吓住了。   “妈妈你放心,檬檬一个人在家会乖乖睡觉。妈妈再见。”   等到余声出门后,檬檬呼了口气,翻着电话本找孟凡逸的号码。   车祸地点离市医院比较近,所以庄齐理所应当没有被送去名禾。市医院的急诊部门口被记者围的水泄不通,余声根本没法进去,她心急如焚,像热锅上的蚂蚁,直到在那群白大褂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叶医生!”   听到她的呼喊后,叶语鸢转头,看到她,先是一惊,随后和几个维持秩序的安保人员说让她进来。   “叶医生,庄齐怎么样了?我在新闻上看到他了,他伤得很重吧……他流了很多血!”   余声抓着叶语鸢的衣袖,神情紧张兮兮的,整个人都不知所措的样子,叶语鸢只好安抚她:“你放心,他没事。”说完,就把她的手拿下来向前走去。   “不可能的,不是说爆炸吗?他在担架上,被他们抬着……”余声拦住叶语鸢,语气里带着哭腔,“叶医生,我求求你告诉我,你不要骗我好不好……”   叶语鸢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用力把她扯开,郑重地和她说:“余声!我没有骗你,我也没必要骗你。我是他老婆,你以为我的担心会比你少吗?我现在必须去急诊室,里面躺着一个怀孕八个月的孕妇,我再不去,两条人命可能就没了。现在,请你放手。”   余声的手臂颓然地垂下,她沮丧地转过身,却在抬头的一瞬间,看到庄齐在不远处,冲着她微笑。   他的手臂上缠着绷带,头上贴着胶布,一步步向她走来。他走得不慢,而余声觉得,眼前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慢镜头一样。   直到他走到她面前,把她重重地拥入怀中,她还是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低声地哭。庄齐拼命安慰她说自己没事,还是止不住她的哭泣。   最后,他只好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吻她的唇。   余声的哭,终于止住了,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忽然大力地甩了他一个耳光。   “余声,这是你第二次给我巴掌了。”庄齐笑得有些痞气,他揉了揉脸,语气有些委屈,“我是肉身,会痛的。”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死了?!”余声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嚷,之前脆弱的样子消失的一干二净,“要是你死了!我就是杀人凶手!要是你死了!要是你还没有还清你欠我的债就死了!我就永远永远要带着罪孽活下去了你知道吗?!错的那个人,就不再是你了!可是我明明……”她的眼泪簌簌下落,压低声音,“明明没有错的……”   “你没有错,错的是我。”他伸出手,帮她擦干眼泪。   他的手上是消毒水的味道,她曾经很喜欢的消毒水的味道。余声仰头看着他,郑重地说:“你以后,不要来看我了。”   “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那,我先走了。太晚了,檬檬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余声说着,转身要离开,庄齐叫住她:“你明天,还回来看我吧?”   她的步子停住,但是没有回应。   “我明天还住在这里,你会来看我吧?”庄齐的声音里含着期待,“我的伤不重,但是有脑震荡,他们一定要让我住院。”   “我知道了。”她轻轻地答,而他的嘴角,已经翘起。 作者有话要说:  没存稿好难过TT 我觉得一定有美女喜欢女二TT   ☆、三胞胎   庄齐平生第一次神经质地爱上了医院,并且希望自己住院的时间能长点,再长点。余声第一天给他送饭过来的时候,他看着她把饭菜和热汤从保温壶里拿出来,心中忍不住一片唏嘘。曾经有一段时间,他还是实习医生的时候,余声每天都来给他送饭。   现在的每一天,除了他不是医生,是病人外,好像都没有什么不同。她的手艺还和那个时候一样好,他每次都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庄齐觉得,好像自己缺失了那么久的幸福,终于降临了。   叶语鸢很少来看他,自从庄齐和她谈了离婚的事情后,她连话都很少和他说。昨天傍晚的时候庄齐在医院的花园见到她,和她说,等过了这阵子,就把事情解决了吧。   叶语鸢答应了,他们已经没有拖下去的必要了。   今天叶语鸢傍晚去庄齐病房,正好撞上了余声,余声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心虚,而她只是一笑而过。   庄齐冲着她皱眉,说:“你以后,不用来看我了。”   “你以为我想来看你吗?我过来只是为了跟你说一声,你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主任今天跟我说,让你尽快出院吧,医院床位很紧张。”她像交代任务一样说完,然后走了出去。   庄齐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到她的高跟鞋的声音,在安静地走廊脆生生的响起,渐行渐远。   叶语鸢一直走了很远,到了走廊尽头,才蹲下来,把脸埋在手心里低声地啜泣。   刚才,她真的很想问他,在说出那句话前,就一点都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吗?他只不想让余声看到自己而烦心,却丝毫没有想过,她叶语鸢也是人,她有心的,她也会难过。而且庄齐不曾想过,他和余声在医院里,她工作的地方,这么堂而皇之的卿卿我我,别人在背后是怎么议论自己的。或许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他根本不在乎吧。   她曾经一度相信,自己能用时间解冻他冰封的心,可是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自己的想法是那么幼稚可笑。   她的丈夫,他们结婚六年,却在要说再见的时候,连个多余的眼神也不愿意给她。   她想,这就是报应吧。如果当年自己没有因为单纯的爱恋,利用父亲的权势去引诱他,没有去拆散他们,自己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叶语鸢,你真是,一败涂地。   其实庄齐不知道,她每天都会在门外隔着窗户默默看着他和余声一起吃饭,一起有一搭的没一搭的聊天,余声的话很少,大多数时候都不想理会他,但是她偶尔多给他一个眼神,他就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样。   那样的庄齐,是她整整六年都没有看到的。   甚至是他受伤的那天,他为了安抚哭泣的余声,吻她的场景,叶语鸢都看到了。那个吻很短促,很轻盈,很纯洁,可是她每每想到,就恶心得想呕吐。   叶语鸢用衣袖胡乱擦了擦眼泪,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一片眩晕。反胃的感觉如此强烈,她捂着嘴,跌跌撞撞地冲到洗手间,难受地干呕。   等她终于缓过来洗了把冷水脸抬起头的时候,却看到面前的镜子里映出身后一个陌生的脸庞。   “你怀孕了。”一句肯定句,对方的声音很低沉,但是带着一点戏谑的意味。   “这里是女洗手间。”叶语鸢面无表情地说。   那个陌生男人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个子很高,庄齐已经很高了,但是叶语鸢怀疑这人有近一米九,身高一米七的自己站在他面前,像个小学生。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呢叶医生?”他毫不在意她的冷漠,继续刚才那个话题,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甚至用手按了按她的肩膀,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问,“如果你打算打掉,记得找我。”   “为什么?”   她的样子很冷静,这让他有些意外。不错,她比传说中的更有忍耐力,他很欣赏。“除非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产科医生。”   他向她伸出手,微笑:“你好,叶语鸢医生,我是凌川,从明天起,我就是你的直属上司了。”   叶语鸢碰了碰他的指尖,然后绕过他往外走。   早就听说,赵主任退下后,回从别处调来一个新人,听说还是从国外研究所回来的,是产科权威,她倒是没想到,这个人这么年轻。而且,还是个男的。   不过这不足以让她惊讶。   她唯一的希望是,这个变态不要揪着她的个人问题不放。   其实她之前就怀疑自己怀孕了,但一直没有去确认。她本想在结婚纪念日那天和庄齐说这件事,让他陪着自己检查。叶语鸢自己是产科医生,心里有数,她从以前就觉得,能和丈夫在第一时间分享这个喜讯,是一件幸福的事。   可是后来……   她甚至连自己都不想面对这个问题。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她不能让别人做检查,也不能去其他医院,那些医生,没有一个不认识她的。所以当凌川追上来,拉着她去检查的时候,她犹豫了。   “我不希望我的下属怀着孕工作,我还不知道。”凌川郑重地说,一改之前的不羁态度。“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发现,如果你不想的话。”   叶语鸢妥协了。   等到医生们下班后,凌川鬼鬼祟祟地拉着叶语鸢去做检查。   叶语鸢的心情很平静,她基本已经知道结果了。当然,她是正确的,只是后来看到凌川有点凝重的神色后,心情才开始忐忑。   “怎么了?”   “你怀着的是三胞胎。”凌川的话就像一张病危通知书,后面的话机械地输入到叶语鸢的脑子里,但是她几乎已经无法思考了。   “你之前说不想要这个孩子,但是我不建议你打掉。你以前受过伤,本来就很难怀孕了,基于你的病史和身体状况,手术有一定的危险。叶医生,我建议你仔细考虑清楚,三胞胎,是三个生命。你知道怀三胞胎的几率有多少吗……”   叶语鸢从床上下来,穿好鞋,披上外套就往外走,凌川一把拉住她:“这是我的个人意见。我把你当做病人,当然是为了你着想。但如果你考虑过后还是不改变决定,告诉我,我保证把伤害降到最低。”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有点哽咽。   “考虑的时间,不要太久。你知道的,这种事情,越早,越好。”   叶语鸢忽然转身,直勾勾地看着他,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吧。”   “如果我把宝宝生下来,但是他们没有爸爸了,他们有幸福的可能吗?”她的口吻太过小心翼翼,好像怕惊扰了什么,“我是说,凭你多年看下来。”   凌川笑了,那种笑和之前的不同,不带有任何的嘲讽,甚至带着温暖:“我没有看到我接生的孩子的成长。但我见过很多单身妈妈,她们在生下孩子之前,很多次犹豫,但是等到看到出生的宝宝那一刻……呵……”他低下头,笑容很温柔。   “谢谢你。”叶语鸢红着鼻头,对着他很真诚地说,“我想再为了宝宝努力一次。”   很久很久之后,凌川想起今日的对话,还是会无限感慨。他想,如果这一刻没有和她说那些话,有些路,会不会就不用去走了。   余声回到家,刚打开家门,就闻到了扑鼻而来的饭菜香味。   孟凡逸从厨房里拿着锅铲出来,他围着不合身的围裙,显得很滑稽。但是他的笑容很灿烂,檬檬扑上去的样子也……很温馨。   余声把包放下来,拉过他身边的檬檬,说:“怎么今天这么有空?”   “我知道你最近忙。怕没时间给檬檬做饭。”孟凡逸说话的时候,眼睛还是始终看着檬檬,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而且孟凡逸疼孩子的程度,也常常让余声咋舌,甚至担心会不会太过了。她一向不主张惯孩子的。   “其实我都会先帮檬檬准备好的,她只要放在微波炉里热一热就好。”   “这怎么行?檬檬还这么小,而且总用微波炉加热食物不好。”他蹲下身,刮了刮檬檬的小鼻子,“我们檬檬,还是要吃热腾腾的刚做好的,才能快快长大。”   孟凡逸没有留下来吃饭,他说还要去医院看梁雅意。其实余声很难理解孟凡逸的很多做法,那在她看来,都是没有道理好解释的,他也不曾和她解释过。反正他们的关系比上下级更近一点,也只是因为檬檬。   “要不,你先吃点吧。”余声说着,凑到檬檬耳边,“檬檬快和孟叔叔说说,让孟叔叔留下来吃饭。叔叔辛苦了这么久了。”   檬檬一开口,余声就知道,孟凡逸拒绝不了的。而她要的,就是这种无法拒绝。如果他们的关系能更近一点,她就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一点。   但是……她在饭桌上,看着孟凡逸喂着檬檬吃饭的亲热模样,想象着此刻自己脸上的做作的笑容,忽然就想到了庄齐。   他现在每次看她的眼神,都是那种充满着无限的期待的,他的瞳孔里,仿佛有光。   她甚至开始有些动摇了。当他和她说,自己已经在准备离婚协议书了。当他握着她的手,许诺她会用接下来所有的时光来弥补那些空缺。她就快要忘记,她在最艰难的时候,是怎么挨过来的了。   吃完晚饭后,孟凡逸才离开,余声在厨房洗碗。家里的电话突然响起,她的手上沾着泡沫不方便,就让檬檬去接。   “檬檬,谁啊?”   檬檬把手机拿过来,凑到她耳边,一边小声说:“这个阿姨说,她姓叶。”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写了三个小时……越写越喜欢女二了怎么办TT   ☆、骗子   余声知道总有一天叶语鸢会约自己出来进行这一场谈话,不过没想到会是这么晚。但是几分钟后她就会知道,她想不到的,远远不止这个。   “我们很多年没见了。”这是叶语鸢和她说的第一句话,说的时候,她的眼里,有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嘴角上扬的弧度很恰当。   她看起来那样美。   “一直没机会和你好好打声招呼。也没有问过,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叶语鸢的语气很真诚,声音柔和,余声突然想到那年她躺在手术台,失去意识前,最后听到的那句话,也是叶语鸢的——“你放心,我答应你。”   余声恨庄齐,却从来没有怨过叶语鸢,顶多,只有一点点的嫉妒。她太美好了,她就像是个水晶的、透明的梦,余声甚至觉得,自己说一句任何关于她不好的话,都是在玷污这个梦。她曾经想过,如果叶语鸢能坏一点,像那些电视剧中恶毒的女配一样,她或许就能够心安理得的在心里咒骂她了。   可是电视剧终归是电视剧,在现实中,叶语鸢是真正的完美的女人。余声觉得不能用“公主”来形容她,“皇后”更加贴切。   “还不错。”余声对着她微笑,之后垂下眼帘,有些难堪地说,“我知道之前发生的事给你带来了困扰。我和……庄齐并没有什么……”   她自动自发地解释,殊不知她微红的脸和急切地神态在叶语鸢眼里却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余声,我刚才收到他传真过来的离婚协议书。”叶语鸢说这句话的口气,就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   “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他这样做。”   “但你也从来没有让他不要这样做。有时候默许的行为更加让人难以接受,至少对于我来说是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对你,长久以来都是怀着愧疚的,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我抢走了你的哥哥,你的爱情。所以这六年庄齐对我不冷不热我也认命了。到了今天,你们重逢,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感情,要和你重新在一起,我也没有怪你。”   “让他爱上你,并不是你的错。”   “我本来已经决意退出了,因为在这场比赛里,我已经落后太多了,我跑不动了。如果它是一场赌局,我已经快输光所有的筹码了。”   “可是,就在我下定决心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事情。”叶语鸢忽然笑起来,笑声很动听,却带着嘲讽的意味。她耷拉下嘴角只在一瞬间,她捏了捏余声的指尖,看着她漆黑的瞳孔,郑重地开口。   “余声,我怀孕了,是三胞胎。我想过打掉它,但是,我不能。我想你知道那种感受,作为母亲……”   赌局不到最后一秒永远不知道谁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快成为输家的叶语鸢在输光了所有的时候,忽然,手中又握满了筹码。   真羡慕你们这些人,总是可以重来。   余声的神情已经有些恍惚,她张嘴说了句什么,叶语鸢半晌后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骗子”。   “对不起。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你道歉,明明庄齐现在,还是我的丈夫。不过我没有骗你,如果你需要证据的话,我可以……”她怕余声不相信她,匆忙地要翻自己的包拿出那几张纸。   余声按住她的手,眼神锐利地让她害怕。   叶语鸢从来没想过这种表情会在余声脸上出现。她对这个女孩的感觉一直都是淡淡的,她懦弱无能,在该站出来的时候,连捍卫自己的勇气都没有。然而这一刻……该怎么形容那种神情呢,仿佛糅合了无数种情绪的,快要到爆发的边缘。   “你没事吧?”   叶语鸢不知道,余声的那两个字不是和她说的。她也不会想到,就在她说完她的三胞胎的时候,面前的女孩,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女孩。   从前那个胆怯的她在那一刻已经死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默坚忍的,能够叫做“女人”的人。从今以后,她天性里所有的善良,灵魂里所有的纯洁,都将被铺天盖地的仇恨淹没覆盖。她走的每一步,都会是咬着牙、咽下鲜血,但决意不会停止,更不会回头。   “我没事。”许久,余声露出了熟悉的笑容,“恭喜你啊。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我会和庄齐说清楚的,其实,这些事在我心里早就过去了。经历了那么多后,我也很明白我们回不到从前了。”   她会帮叶语鸢的,只是会以一种更加残忍的途径。   余声觉得自己太傻了,她竟然一直以为面前的这个女人是个好人。其实叶语鸢这么多年,根本没有变,还是一样的自私,一样的霸道。   这样的人,和庄齐,真是配极了。   这样的人,竟然希望自己成全他们。   她竟然有脸?还是以这样的一个方式——她的孩子。她和他的孩子。一个,或是三个,对她余声来说,有什么区别?   余声感觉到自己从心里泛滥出来的深深的恶意。叶语鸢她明明是这个世上唯一知道自己经历过什么的人,居然会说出那样的话。   敌人太过狡猾,余声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接下来,就算是用尽自己的生命,耗尽所有的力气,她也要给他们一个痛快的反击。   不然,根本,就对不起……   告别的时候,叶语鸢心情显然转好,和余声说了很多句“谢谢”,末了还说了句“一切都拜托你了,有空再约。”   余声对着她说再见,笑容很温和很纯良。   庄齐出院了。出院这天,他给余声打电话,特地问她,要不要过来接她,语气活生生像个问妈妈要糖的孩子。   余声能够想象出他此刻说话时的样子,然而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六年前他将她赶走的那一天,表情的漠然和疏离,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那么现在,她又是否认识他呢?   余声觉得有些好笑。她没有忘记叶语鸢说过的话,她不想节外生枝,所以干脆地拒绝了,但是下一秒,又很温和地安慰他说自己是因为工作走不开要加班。   “都是你那个上司吧。我就知道。”庄齐对孟凡逸的存在始终感到威胁,多次明着暗着表示对孟凡逸频繁出现在余声身边,并且和檬檬这么熟稔的不满。   “胡说什么。”余声笑着骂他,“我不工作,这大冬天出去喝西北风啊?”   “我养你。”   他的声音笃定而认真,余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好像突然骤停了一秒。   “庄齐。”   她静静地叫他的名字,庄齐被她突如其来的这一声吓到了,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你别和叶语鸢离婚。”她说,眼睛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我还没有……准备好。”   “你说什么呢?”他以为她在闹别扭,忙说,“你别担心,我不会给你压力的,你就当做这是我自己的事好了。”   本来就是你自己的事。她在心里默默地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你这样说,但是我还是骗不了自己,是我的出现给你的生活带来变故的。所以,你不能简简单单就这样不负责任地割舍掉这六年的一切,你也不能否认,她确确实实存在在你的生活中。而且……庄齐……叶语鸢她签字了吗?”   庄齐沉默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天叶语鸢和他说好的,会签下离婚协议书,可是后来一直没有回应,他昨天给她打电话,她居然关机。问医院里的人,说她出差去了。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是她在逃避自己。   如果叶语鸢不想离婚,执意拖着,那么这场仗,一定会打很久很久,庄齐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急着要出院,他要回家。   叶语鸢确实在家,她昏昏沉沉的睡了三天,到了第四天中午,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凌川左手拎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右手提着一个跳广场舞的大妈都不用的装的满满的菜篮子,冲着她贱兮兮的笑。   叶语鸢翻了个白眼,把门“砰”的关上。   然后凌川按了五分钟门铃。那扇沉重的大门终于重新打开。   她倒在沙发上躺尸,凌川瞄了她一眼,自顾自走进了厨房,开始乒呤乓啷地捣鼓。叶语鸢被他吵得睡不着觉,火气上来了,终于忍不住冲到厨房里,正要发作,定睛一看锅里正在焖地土豆排骨和乌骨鸡汤,顿时很美鼓起地蔫了下去。   凌川神经质地做了三荤三素,自己也不吃,就在一旁看着她狼吞虎咽,看了会后,又帮她收拾干净客厅,扔了所有的方便面,不管是开封的还是没开封的,还把地拖得锃亮锃亮的。出门的时候叶语鸢还在吃。   叶语鸢以为他回家了,结果十五分钟后,他提着一个巨大的塑料袋重新出现,把里面的食物都放在冰箱里。   叶语鸢终于吃撑了,停下来好整以暇地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   “你心情不好,比我还不好。”叶语鸢笃定地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你错了,我不仅没有心情不好,而且心情特别特别好。”他好笑地看着她,然后开始收拾碗筷,“清理杂物,做饭有助于调整自己的情绪,理清思维。在整洁的环境中,做事的效率有会变高,心情会愉悦很多。我一向很勤劳。”   他看着她的眼神有些鄙视,好像在说,哪像你,一看就是从来不做家事的。   叶语鸢翻了个白眼,还是没有动:“我一向很懒,过得也挺好的。反正,家里脏了就请钟点工。我只要偶尔做个早饭,可比你轻松多了。”   她洋洋得意的样子很是嚣张又刺眼,不过在凌川看来,却是十足的幼稚。他摇摇头低着脑袋轻笑。   叶语鸢越想越不对,觉得那笑好像是在嘲讽她,脑袋一热就上前去拦住他的路。   门,就是在这时打开的。   庄齐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看着像个疯婆子一样的叶语鸢和围着淡粉色围裙的高大的陌生男子,一脸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电脑发烫了…… 码完字手也是烫的……   ☆、局外人   叶语鸢真是恨死凌川这个比八婆还要八婆的男人了,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面对着庄齐,平心静气地告诉他:我怀孕了,三胞胎。结果他居然一脸正经地对庄齐说“庄医生,我是叶医生的新上司凌川,代表我们科来看看准妈妈。”   庄齐的眼神立马变得像刀锋一样锐利,他直勾勾地看着叶语鸢,叶语鸢有些不寒而栗,紧了紧羊毛开衫。   凌川丢下重磅炸弹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庄齐和叶语鸢两个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他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看着她,眉眼里的淡漠都不需要隐藏:“他说的是真的?”   庄齐的话有些迟疑,叶语鸢知道,他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她没有怀着他的孩子。   她此刻真想上去扇他两巴掌。   但是她是叶语鸢,肚子里有三个宝宝的叶语鸢,所以她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怒气,点点头:“嗯。三胞胎。”   庄齐终于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但是一直没有说话,他不说,叶语鸢也不说,虽然她的心里的忐忑已经飙升到了峰顶。   “你打算怎么做?”等了很久,庄齐才问出这一句凌川也问过的,一点用都没有的话。   差别在于,凌川问,她能理解,可是庄齐,作为孩子的父亲,他凭什么这样问她。把问题丢给别人,这种行为,让叶语鸢第一次感到鄙视和不耻。   “你算什么男人?”叶语鸢冷笑了一声,然后大声质问他,“我自问这些年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唯一的错就是那个时候不撞南墙不回头要嫁给你。现在你事业有了,也找回你的梦中情人了,就要把我一脚踢开,连孩子都不要?庄齐,如果你觉得我叶语鸢这么好欺负,是随手捡起来又可以随手丢掉的垃圾,那你就错了。我和余声不一样。”   她越说越激动,脸都涨红了,庄齐皱了皱眉,递给她一杯水:“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急什么?”   还是那样一副冷冷淡淡的调调,仿佛天塌下来也和他无关。   叶语鸢真是讨厌他这个样子。   “反正我不会答应离婚的,为了孩子也不会。他们不能一出生就没有爸爸。而且你尽快跟余声断了吧,孕妇心情一般都比较起伏,眼不见心不烦。”   她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完也不留给他说话的机会,噔噔噔就上楼了,让庄齐一个人在客厅发呆。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她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心里有多么难过。他怎么会在乎……在庄齐眼里,叶语鸢一直是个骄纵的大小姐,只懂得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人,她不会真的去爱。   他未曾试着了解过她,也未曾想过,所以,他不会懂。   叶语鸢在房间里又昏昏沉沉睡了很久,才听到开门的声音,她疲惫地睁开眼睛,看到穿着白色高领毛衣的庄齐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   “连肚子都看不出的孕妇没有资格放纵。快起来,去洗个澡,明天去上班。免得你上司又过来‘慰问’你。”   他和她说话就不会有好口气。不过,那些话听在她心里,却觉得像甜津津的泉水,浇灌了全身。她懒洋洋地坐起身来,托着下巴看他,问:“那你的决定呢?”   他好像叹了口气,话语里带着无奈:“你觉得这件事情有别的什么处理方法吗?还是你觉得我会狠心到拉你去把孩子打掉?”   “打掉”两个字刚说出口,叶语鸢急忙就窜起来捂住他的嘴巴,狠狠瞪他:“你别胡说!宝宝都听着呢!”   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倒是庄齐从来没有见过的,他觉得有些好笑,把她拉下床,推到浴室去把门关紧,说:“洗满半个小时再放你出来。”   “喂!”   “你是长时间浸润在自己的恶臭里,不知道那味道有多糟糕。真不知道凌川是怎么忍下来的。”   庄齐说完,大步流星地走回自己的客房,终于收敛了脸上的戾气。   他拿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他要怎么和余声说,他这次,是真的没法离开了。   他怎么能对不起她第二次。   就在他的思绪陷入泥潭时,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看了看上面的来电显示,停顿了三秒后,把手机放在了一边的书页里。   庄齐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是逃避。   他很懦弱,尽管他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这样,不管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他的肩膀都没有力量承担起一些东西。可偏偏是这样的他,还想去改变那些东西。这样下去,他都无法想象最后的结局会有多么惨烈。   仔细想想,他生命里的两个极其重要的女人,不管是余声,还是叶语鸢,都比他要勇敢、干脆的多。   余声没有打通庄齐的电话,心中忐忑。她有点后悔,没有制定好全面的作战攻略,就一时冲动让庄齐不要和叶语鸢离婚。   现在,叶语鸢应该已经告诉庄齐怀孕的事情了吧。庄齐知道后,又会怎么做呢?   他有孩子了,他们的,孩子。   每每想到这里,她心中的恶毒就像毒液般汩汩涌出。   余声担心庄齐会真的回到叶语鸢的身边,毕竟,那个女人有太多自己没有的资本了。而且,庄齐是怎么样的人,六年前就已经证明了。   哪怕他现在告诉余声,自己错了,他爱的是她,他会弥补过错。哪怕余声真的原谅他。在余声心里,庄齐还是那个庄齐,一点都没有变过,一点都没有成长。   “怎么又发呆啊?”孟凡逸的手在她面前挥了两下,余声回过神来,冲他笑。   看着孟凡逸,她心里想着,她要走的路还有很多很多,她要翻越的大山,又岂止庄齐那一座。   “和你说件事,Cindy月末要离职了,全家移民,所以她的位置空出来了,你最了解她的工作了,我想让你顶上去。”   “这怎么行?”余声瞪大眼睛,拼命摆手拒绝,“我平时做的也就是些端茶送水的小事,和Cindy姐的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我不行的……”   “你还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不行?”孟凡逸还是笑眯眯地看她,一副好导师的样子,“你放心,我会一点点教你的。”   这当然是个好机会,可以离他更近一点。——余声在心里这么说,脸上还是装出为难的表情,“可是我怕……”   “从前刚来这里的时候你不是也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别怕余声,慢慢地都会一点点好起来的。”   他的样子很温柔,说话的声音也是,余声看着他,终于点头。   晚上姜弋约了余声吃饭,余声以为只有两个人,就带着檬檬一起了。没想到不仅不是两个人,而且是一大波人。   里面有些面熟的,比如许启政和孟凡逸,也有让她惊讶的,比如琤琤。   余声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琤琤了,自从那件事后,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余声试着去笙夜找过她,结果经理说她早就辞职了,还保证自己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没有欺负人家女孩子。   卸下了大浓妆的琤琤看上去眉清目秀的,眼睛又圆又亮,依旧是一身名牌,青春靓丽的样子。她和旁边的一个不认识的男子在说着话,脸上时不时露出灿烂的笑容。她的对面坐着的是许启政,时不时冷冷地瞟他们几眼,也不说话,看着怨气很重。   琤琤看到余声来了,很热情地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余声也没多想,在众目睽睽下走过去,低声问她:“你怎么消失那么久?”   琤琤低下头,有些难堪地说:“我回家了。”   余声这才放下心来。   她都快忘了,琤琤和她不一样,琤琤,是有家的人。她去笙夜这种娱乐场所陪别人喝酒聊天,只是因为,骄纵的大小姐和家里人吵架,发脾气离家出走。   琤琤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的人,所以即使每个月末吃饭都吃不起,还是拼命地买大牌的衣服鞋子包包,收到客人的礼物的时候,也毫不忌讳。   她是那种眼里始终有着光的女孩子。   “回家也好。总比在笙夜好。”   话音刚落,姜弋就笑起来,指了指坐在角落里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说:“余声,说话可要注意点啊,笙夜的大老板还在这儿呢。”   余声惊讶地看过去。她在笙夜工作时间也不短了,还是第一次,看到笙夜真正的老板。她有些脸红,毕竟,笙夜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不过是否偶尔踩个线,就没有人知道了。   那个男人似乎毫不介意,只抬了抬头白了姜弋一眼,根本没在意余声,就又继续低头把玩手机了。   气场很冷。   余声更尴尬了。   “我大哥就是那样的。姜弋开玩笑呢。”孟凡逸出来打圆场。   “你大哥?”   余声问出口,才想起来,他们还像都姓孟。   “嗯,我们爸妈是姐弟。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孟凡夜。”   原来是孟凡夜。他们姓孟的一家都是名人,余声怎么会不知道。不过到了他们那辈,还是孟凡逸比较有名,对孟凡夜和孟家其他孩子,都是一笔带过的。   不过余声对孟凡夜有点印象,她看过他的照片,真的非常非常之帅,秒杀她见过的所有英俊男人,庄齐、姜弋、孟凡逸的帅。   她对他印象不错,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   那顿饭吃的有些索然,只对余声来说。她和他们都不认识,席间听着他们说话,自己就闷头吃,连琤琤都时不时和许启政说上句什么。琤琤说,他们冰释前嫌了。   檬檬倒是很受欢迎,不是有句话叫每个男人内心都住着个孩子吗,余声觉得这话不假。他们逗着檬檬,很难和平时一副遥不可及的样子联系起来。檬檬也是“叔叔”“叔叔”的叫的嘴巴甜的很。   中间还有人开玩笑说,这孩子和孟凡逸长得很像,该不会多年前暗度成仓吧哈哈。   姜弋狠狠踹了那个人一脚。   有两个人,在那一脚的短暂一秒内,迅速地看了余声一眼。   一个是琤琤,还有一个,是孟凡夜。   走出酒店的时候才发现下雪了,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看的余声有些痴了。她对冬雪,总是有一种执念。   特别是寂静的雪夜,会让她想到很多很多事。   后面的人也陆陆续续出来了,姜弋缩着脖子搓着手叫着“冷死了”的时候,孟凡逸已经把脖子上长长的围巾给余声围上,又蹲下来,给檬檬拢了拢衣领,整了整帽子。   这种举动,让所有人看着都觉得惊讶。   所有人,不包括孟凡夜。   他率先一步二话不说就踏入了大雪中,高大的身影一步步走向不远处停着的黑色迈巴赫。   绝尘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孟老大这么帅的人当然是下一篇文的男主啦,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不过看看,作者已经把名字都想好了——《局外人》。   一看就……很虐嘛 O(∩_∩)O   ☆、苏醒   雪,下了整整一夜。   余声抱着膝盖,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落地窗外纯白的世界,也整整一夜。   以前小的时候,一下雪就是他们这群孩子最开心的时候,特别是这种鹅毛大雪。这个城市的冬季,总被厚实的纯白覆盖,因而他们总有幸在上课之余,得到老师的默许,到雪地里三三两两地打雪仗。   余声人笨,平时在班里没有什么朋友,几乎是没有小朋友带她一起玩的,那个时候,她总是一个人站在人群外,看着他们跑跳着,抓起一团团白色扔到彼此身上,假装惊恐或生气地大叫,然而脸上灿烂的笑容却早已出卖了他们。   她好羡慕他们。   她不记得有多少次,在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被隔绝在那个冰雪世界的时候,忽然被一个白色的大球砸到,正中正脸,凉沁沁的感觉蔓延到全身,可是她的内心,却觉得很温暖。   她定睛一看,看到不远处,高年级的学生那里,庄齐一脸鄙视地看着她。他发育晚,那时个子并不高,可是怎么看着,都比周围的一群傻大个要高冷霸气的多。   余声有些变态地享受这种被“虐”的时光,虽然每天一起回家的路上,庄齐都会嘲笑她说“笨死了”“居然被孤立了”“不过和你们班那群小屁孩也没什么好玩的”……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庄齐小学毕业。后来余声上了初中,庄齐升高中,两校同属一片校区,她甚至常常能看到他。可是他抛下同学来找她的时刻越来越少,而余声听到他的名字的时候,却越来越多。   她慢慢了解了,他是风云人物,虽然他不爱讲话,总是酷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不过在爸爸的叮嘱下,他放学还是会和她一起走回家。余声那时候,成绩总是倒数第一,在学校已经出名了。她怕他不喜欢同学知道两人的关系,一直都躲在楼梯间里等他下课,回家的时候,也和他保持距离。   有一次,庄齐终于发现她的不对劲,拉过她的袖子,问她:“干吗离我这么远?”   “别人,别人会看到……”他对她总是凶巴巴的,余声扁着嘴,有点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跟紧点,你这么笨,万一跟丢了找不回家的路怎么办?”   那时余声瞪大了眼睛,有些激动地辩驳:“我虽然笨,还不至于……笨到这种程度。”   也就在那个时候,班里最大嘴巴的男孩子骑车经过他们,一脸惊悚地看着庄齐拉着余声的袖子,两人都是一脸别扭的样子。   余声在第一时间甩开了自己的袖子,在下一秒,她看到了庄齐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   余声裹紧了身上的毛毯,还是觉得冷,干脆打开了热空调。   身上渐渐暖和起来了,看是看着那雪,她还是觉得冷,从心里泛出的冷。   她用了那么多年,付出了这么多代价,几乎耗尽了所有的爱,才终于换回他回头看她一眼,告诉她,对不起,我错了。   余声甚至记不清,他有没有和自己说过,我喜欢你,或者我爱你。   还是所有的一切,只是因为歉疚,以及,庄齐发现,身边换了一个人,也不会幸福。   早晨的时候雪停了,开始出太阳,余声反而有些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忽然尖锐地响起。   余声吓了一跳,整个人神经质地弹起来,接起电话,居然是庄齐。   他的声音,少见的有些激动。   “爸爸醒了!”   挂断电话三秒钟后,余声跑到房间,摇醒还在熟睡的檬檬,和她嘱咐了几句,外套都没披上,直接冲出了门。   爸爸醒了——庄怀德醒了。   余声做梦也没有想过,爸爸会再次醒过来。那么多年了,其实她和庄齐早就放弃了希望,很多医生的看法都是,除非出现奇迹,而且是很大的奇迹。   坐在出租车上,余声望着窗外白雪皑皑,忽然就落下了眼泪。   她的生父是庄怀德的好友,当年出了事故,余声成为了孤儿,无亲无故的,亲人里面没有人愿意要她这个拖油瓶,是庄怀德主动站了出来,把她捡回了家,从此,给她和庄齐同样多的爱,让她不至于连家都没有。   余声对自己的亲生父母完全没有印象,所以对于她来说,庄怀德,就是爸爸。   她不能忘记庄齐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同样,也不会忘记庄怀德,曾经为她付出的。那些真诚的关怀,那些自然而流淌的亲情,是她这辈子,都报答不了的。   六年里,她努力去忘记庄齐,唯一觉得亏欠的,就是庄怀德。她的爸爸,她都没有机会去看看他,陪他说话,尽尽孝道。而他曾经对她,那样的好。   “哎哟,姑娘怎么哭了啊,是不是家里人住院了啊……快别哭了,听大哥一句劝,什么事情最后都会过去的,车到山前必有路,生老病死的也是免不了的事……”   热情的的哥递过来一张纸巾,虽然嘴巴笨,没有意识到自己反而说错了话,不过余声还是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接过纸巾,慢慢擦掉自己的眼泪。“谢谢……其实,我爸爸挺好的,他出车祸昏迷好多年了,今天苏醒了。”   “这是好事啊!”   “是好事。”她露出明朗的笑容,那话好像在对自己说,“所以我都激动地哭了。”   后来余声发现,在出租车上哭出来,确实是好事,不然她现在走进病房,心情也不会如此平静。   好吧,其实也没有那么平静。   医生刚为庄怀德做完一系列检查,他躺在床上,侧过头,凝神看着庄齐,听着他慢慢地讲述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余声在门口悄悄听了很久,她突然很想知道,他是怎么说的。   可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她的听力不好,听不清了,想走得近点,然后就被发现了。   庄怀德看着她的眼神,还和当年一样,一样慈祥、温和、包容。   余声确定,他依旧是这个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再过多少年。   刚平复的心情马上又波涛汹涌,眼泪不争气地簌簌下落,她跑到庄怀德床前,握着他的手,轻轻地叫:“爸爸。”   “阿声,别哭。”庄怀德轻轻地揉揉她的头发,声音还是那样温柔,“让爸爸看看,都长这么大了……”   “我听庄齐说,你都工作了,是个好工作。我们阿声,真有出息。”   庄怀德一直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虽然刚苏醒过来,体力不是很好,但是他的心情很不错。感慨的最多的就是,庄齐结婚了,他们最终没有在一起。   很多话,是余声说出来的,庄齐留给她说的,比如她自己的情况。   “檬檬快五岁了,再过一年就要上一年级了。”她淡淡地说,脸上带着微笑。她一直没有提起孩子的爸爸,庄怀德也没有问。   余声心里一暖,爸爸他,什么都懂。   叶语鸢应该是和庄齐得到消息,第一时间一起赶来的,再进到病房的时候,已经很熟络地叫“爸爸”了。   医生和护士在帮他做检查的时候闲聊,告诉他,叶语鸢这些年,总是会来和他这个从未打过招呼的公公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庄怀德和叶语鸢看上去,真的就像相处了很多年的家人。他们三个甚至会一起开玩笑。   余声在一旁看着,心里却一点点变凉。   特别是当她听到,叶语鸢告诉庄怀德,自己肚子里,有三个宝宝的时候。   那种幸福的神态,那种骄傲的语气。   像针一样,一点点扎进她的心里。   她要怎么才能不恨?   庄齐偷偷地看了她一眼,有些心虚的一眼,而余声,只是微笑,脸上未见有任何不高兴的迹象。庄齐终于松了口气。   “语鸢是好孩子啊,庄齐,你要好好照顾她,我现在最开心的就是睡了那么多年,一觉醒来,发现你们都还是那么好。而且,我的三个小宝贝,就要出生了。”   庄怀德的脸上一脸幸福和憧憬。   余声也笑,笑得很僵硬。   她多想扑过去告诉他,爸爸,我们不好,一点也不好。幸福只是一个虚幻的彩色泡沫,只呈现给他看,可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触即破。   她看着面容漂亮精致的叶语鸢,甚至害怕,有一天,她连爸爸都会抢走。余声第一次那么强烈地嫉妒一个人,嫉妒到……希望她不曾出现在这个世上。   庄怀德说过,余声是个不聪明,但是很善良的孩子,从小如此,所以,她才总是任由庄齐欺负自己,从不吭声。   可是庄怀德不知道,余声的那些隐忍不发,正是因为,她不聪明,她不懂得还击。   现在的她,仍然不聪明,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她说不清哪里不一样。但她就是知道。   后来,余声和叶语鸢先走出病房,叶语鸢看着她笑了笑告别,眼神有些不明。余声知道,她心里很失望。庄怀德醒过来,就说明,他们仍然是一家人,余声这个人,还要碍眼地存在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威胁着自己的婚姻和幸福,还是有可能,抢走自己本来就精神出轨的丈夫。   可她就是那么有涵养,即使可能心里对余声恨得不行,表面上还是那么礼貌的样子,不说一句狠话。   这就是叶语鸢的厉害之处,她和电视剧里所有的恶毒女配,都不一样。   或许,也有可能是因为,她从来不是女配。   叶语鸢这样耀眼的人,在任何的剧情里,都永远是光芒万丈的女主。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脑袋越来越大…………………………………………   ☆、她的条件   午饭的时候,庄齐来找余声在公司旁的一家西餐厅吃饭,余声看着对面那个面色沉静的英俊男子,知道他有很多话要和她说。   爸爸醒了,所以一切都变了。   “爸爸很喜欢叶语鸢。”余声轻轻地说,声音里有一丝嘲讽,她用手揉了揉眼睛,发现手背湿漉漉的,才知道自己居然又哭了。在庄齐面前,她永远是这么一副不争气的样子。   庄齐的神情有些黯然,他伸出手,覆盖住了她的,语气轻柔:“我会解释的,这些事情,我都会处理好,你不要担心。”   “不要担心吗?”她喃喃自语,然后抬头,盯着他的眼睛,眼神有些锐利,“然后看着你们的孩子出世,听他们叫我姑姑?庄齐,孩子的事你本打算瞒我多久?”   她演了一场好戏,明明她比他还早知道叶语鸢怀孕的事,却要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她知道他听着她的话难受,可是余声此刻看着他愈加阴沉的脸,感到从未有过的愉悦。   那种折磨他的,报复的快感。   庄齐不会知道,她有多恨他。他明明都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他早就背弃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却能堂而皇之的,脸不红心不跳地来求得她的原谅。   那她这些年受的苦,又算什么?   余声想到他和自己道歉的时候,她去医院频频送饭的时候,自己居然差点心软了,都觉得不可思议。   还好有叶语鸢,她,敲醒了自己。   “我只是……”庄齐的语气有些慌乱,和他平时的沉着截然不同,“我只是害怕。”他捏了捏她柔软的手,用了点劲,眼睛忽然就黯了下来,“可能你不会相信……我真的怕,你又离开。”   见她还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样子,庄齐继续说:“孩子的事在我的意料之外,我不能不负责。但是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必了。”她推开他的手,言语冷淡,“我还没有落魄到要去做一个拆散别人家庭的第三者的地步,我带着檬檬,两个人,也挺好的。我们,还是算了吧,你可以安心当你的庄院长,当三胞胎的爸爸,叶语鸢,她很好。”   “不能算了。”他眼中的惊慌尽收她眼底,“我们错过了那么多年。我欠叶语鸢的会偿还,但是不是以这种方式,我和她之间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但是我欠你的,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余声,给我一个机会。”   余声静静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爱了整个青春年华的男人,他的面孔越来越成熟英挺,可是她却越来越觉得他很陌生,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对他,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我可以等你。”她说。   庄齐瞬间就笑开了。   “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说,我都能做到。”他信誓旦旦。   余声深吸一口气,慢慢开口:“等叶语鸢把孩子生下来后,你就和她离婚,而且,孩子的抚养权归你。”   “这不可能,她不可能答应!”庄齐睁大眼睛看她,语气激动,音量也飙高了少许,注意到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在看他,他才略微平静了一下,压低声音,“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不答应我们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她拿起包转身就走。   庄齐没有去拉她,整个人还陷于巨大的震惊和沉思中。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余声会提出那样的要求。这不合理,极度不合理。   如果她说,要让叶语鸢把那个孩子打掉,他还觉得可信,不过他认识的余声,很善良,所以根本不可能提出那样的要求。   他自然不会放弃余声,可是她的条件,对他来说,难以实现。他不喜欢开空头支票,一旦答应了,就会保证成功。矛盾之处就是,庄齐他没法保证。   自从和庄齐谈完后,余声的心情就很差,偏偏一天要跑好几次医院见爸爸,和庄齐抬头不见低头见,还要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强颜欢笑实在是很辛苦。   庄怀德很喜欢檬檬,檬檬也“爷爷”“爷爷”叫个不停,每天放学陪着庄怀德也从来不嫌闷。庄怀德会给她讲讲故事,她也会给他讲讲幼儿园发生的事情。庄怀德常和余声说,檬檬这孩子聪明,真的聪明。   “哎,可惜……”他也会叹气,余声知道他指的是檬檬的耳朵,每次都是笑笑。   她习惯了。这些都是上天注定的,她能接受,檬檬也是,但是后天可以补救的,她一点都不想让孩子有所欠缺。   檬檬很乖很机灵,但是即使这样,余声对她的要求还是很高。庄怀德早就发现了,她对檬檬的期望,有点过大。明明才是幼儿园的孩子,一些一二年级的知识已经在闲暇时看起来了,甚至周末还要去上课。不是那种心血来潮没什么用处的兴趣班,而是真的,在为小学做准备。余声还托人帮她申请了寒假的一个小学预备班,就是怕她上了一年级跟不上,想让她比别人先走几步。   庄怀德常和她说:“檬檬比别的孩子已经好太多了,别给她这么大的压力,孩子还小。”   她每次都点头,然后根本不做出什么改变。庄怀德也曾让庄齐去劝她,庄齐从没答应过,他说,那是余声自己的事情,外人还是不要干涉。   庄怀德有些难过,因为庄齐口中的“外人”两字。他养育了他们那么多年,怎么会没有发现平静的外表下掩藏着的大波澜呢。可是他的两个孩子,谁也不愿意和他说,他只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一切都变了,都回不到从前了。   所以其实现在每次看到庄齐和余声,庄怀德心里都是极不好受的,他不喜欢孩子们对着他,还戴着一副面具。他还记得小时候,在庄齐最叛逆的时候,自己打他,余声扑上前去阻止,两人都用一致对外的眼神盯着自己。   即使那个时候,他也没觉得自己离他们是遥远的。他甚至暗暗庆幸,孩子们彼此那么相亲相爱。   他不愿意把自己的这些心事说出来烦他们,更不愿意逼迫他们。所以余声和庄齐都不知道,在他们看不见爸爸的时候,他是一副怎样的姿态。   像一个孤独的,迟暮的老人。   只有叶语鸢来陪他的时候,他会高兴一点。庄怀德非常喜欢这个儿媳妇,虽然是个富家千金,但是完全没有富二代的坏毛病。既聪明漂亮,又有礼貌,待人真诚,没有一点的矫揉造作,和他谈论的话题都是他感兴趣的,好像无论哪个方面,她都懂一点。是那种很有内涵的女孩。   在某一天,只有叶语鸢在病房的时候,他终于没有耐住性子,问出了盘绕在心中多时的疑问。   “语鸢,爸爸问你,也只问你:这些年,庄齐和阿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语鸢削苹果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把刀和苹果放下,平静地微笑:“爸,有些事,您还是不要知道的好。都过去了。”   好像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庄怀德没有执着,只是看着她,问:“庄齐待你好吗,语鸢?”   那句话就像是深夜汪洋中的灯塔,心中的某一处忽然被照亮。那个灯塔离她还是那么远,但是那些光明,让她觉得,总有一天,她会靠岸。   “他很好,很爱护我。我们很少有争执,虽然工作都很忙,但一有假就会一起出去旅行。他在各方面都很照顾我,特别是我怀了宝宝。”   她撒了谎。叶语鸢知道自己极力去证明自己很幸福的样子很可笑,毕竟真正幸福的人是不会这样的,但是她有自己的骄傲,她不喜欢诉苦,所以这些年来庄齐对她的冷淡,她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叶振涛。   庄怀德点了点头,望着窗外的夕阳,慢慢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其实他们都知道,只是都不愿意说出来。   叶语鸢低下头,眼眶悄悄地变红。   都挺可怜的。   余声探望完庄怀德带着檬檬回家的时候遇到梁雅意,她出院,整个人更憔悴了,瘦的整个脸小了一圈,原本的鹅蛋脸变成了锥子脸。她似乎认出了余声,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很短的一瞥,然后被旁边的两个人扶着走了。   余声走过去问护士站的护士:“她回去哪里?”   这段日子来,护士也早就认识余声了,看她好奇,也很自然地答:“当然是回去精神病院了。她病得不轻,总是动不动就砸东西拔吊针。”护士摇着头长吁短叹,“你说人这命啊,还真是祸福相依,外面的人都羡慕她能当上孟太太,孟凡逸这么好的男人……可是她没福气,有什么办法呢?”   余声“嗯”了一声,无言以对。   护士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拉住她的衣袖,压低声音:“对了对了,这些八卦你听听就算了,还有我前段时间跟你讲的……可别说出去啊,孟家财大气粗的,我们院长也要看孟凡逸几分眼色呢。”   余声答应了。她是知道的,梁雅意这事,是绝对不能传出去的。孟凡逸这个家庭美满幸福的好男人的形象,还要维持下去。   她和檬檬走出医院大门,等出租车。天冷,她现在生活好转太多,这样的天气,还带着檬檬,是不会特意去等几十分钟的公交车的。   不过余声没想到,连出租车都等不到。   医院离家不远,也就二十分钟路程。她想着,要不就咬咬牙走回去吧,在这里等着也不是办法。她蹲下来,和檬檬说了几句话,把她的小帽子戴好,正要拉起她走,抬头,看到面前停了辆车。   车窗降下来,孟凡逸带着笑容的面孔赫然出现。   “上车。”   “你怎么在这?”余声开始是疑惑的,后来想到刚才在医院见到梁雅意,顿时了然,“你是来接L……”她差点就把“梁雅意”的名字脱口而出,幸亏紧要关头及时收住,“……江橙月的?”   她知道他对那女人不感冒,干脆也不说做作的“孟太太”“江小姐”了。   “不是。”孟凡逸回答得很坦然,“我来找你。”   “找我?”余声指了指自己的鼻头,惊讶不已。   孟凡逸微笑着点头。   他没有说假话,他就是来找她的。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午饭时间看到她,Cindy还没离职,他和她接触的机会,很少。昨天傍晚时分他开着车路过她家,想去看看,按了半天门铃都没有人应。   他有点按捺不住了,而且也有点疑惑,自己那种急切的心情,到底纯粹是因为那个和橙月长得很像的小女孩,还是因为余声。   离橙月去世,已经很多年了。其实孟凡逸对她的很多印象都模糊了,包括和她的回忆也是,但是每次看到余声和檬檬,他都会一点点想起来。余声是个很特别的人,她自己可能不知道。她和自己见过的当下的女孩都不一样,她是年轻的妈妈,单亲妈妈,她的肩膀上的担子很沉重,她扛得很辛苦,但是她从来都是那副隐忍的样子。   对待生活,对待庄齐。   他当初听姜弋说了关于她和庄齐的故事,也觉得很惊奇。她是受过很多委屈的,也经历了很多,可是她的身上,依旧保有着一种岁月洗不尽的热忱。   他很享受和她在一起,她总是会显示出慌乱,总怕麻烦了他,一点点小事,她就很感激他。孟凡逸发现,自己有点喜欢她依靠着自己的感觉。   很多年了,他的世界兵荒马乱,他用自己和梁雅意两个人铸就的错误折磨梁雅意一个人,很卑鄙,可无法停止。他每天去看梁雅意,给她换上橙月的名字,逼迫自己去面对、羞辱她,她自杀过很多次,她觉得痛苦,他冲她笑,说这是当年她欠橙月的。   其实每次去完精神病院后,他更加痛苦。   直到,他遇到了余声和檬檬,他忽然发现,生命中有了一点期待,有了可以填补那个巨大的空洞的可能。   “你不是上次说有一家饺子馆很好吃吗?我突然饿了。”   外面冰天雪地,他却笑得如沐春风。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不知道看这文的人有多少,毕竟作者这是个小虾米,但是还是要说声抱歉,因为昨天没有更新。说好了不更新会说的,一忙了就全忘了。   这个文有两条线,一条是庄齐的,一条是孟凡逸的,两个人都做错过事吧,结局到底是怎么样我还没有想好,会尽量写得精彩一点的。   谢谢看文到这里的人,对每一位读者,我都很珍惜很感激。   ☆、情动   孟凡逸说的那家饺子馆很难找,司机冒着大雪开了很久的车,绕了很远的路才找到小小的店面。饺子馆很是简陋,但是生意很好,他们进门的时候都找不到空位,等了十分钟后才终于等到一桌吃完空出位置。   饺子馆没有暖气,但是因为人多,所以整个氛围都是热烈的,余声慢慢感觉到身上也变热了。   孟凡逸看她脸红通通的样子,让她把外套和围巾褪下来:“你现在这个样子,特别像红苹果。”   余声被他的形容逼的脸又红了几分,但是终于舍得把厚重的装备卸下来了。   余声不爱吃味道重的蔬菜,所以要了白菜猪肉水饺,孟凡逸跟她一样,檬檬更爱牛肉,所以点了牛肉芹菜水饺。   热腾腾的水饺端上来了,余声先把筷子和勺子擦干净,递到檬檬手里,嘱咐她吃的慢些当心烫,然后自己才开始动起来。   她先在调味盘里倒了点醋和酱油,用筷子搅匀,再把它们倒了一点在汤里面,每吃一个,倒一点。   一直吃到一半,她才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孟凡逸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好意思地说:“怎么了?我是吃的太难看了吗?”她赶紧拿旁边的纸巾去擦嘴。   “没有。”孟凡逸扬了扬嘴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这样吃饺子的人。”   “第一个是她?”   孟凡逸点点头:“她很爱吃饺子,每次都是这种吃法,我以前总说她笨,还不如直接去蘸调料,这样吃,越到后面越咸。可是她从来不听,说她从小就这样吃。”   “嗯,我也是。”余声点点头,“小时候看过一部电视剧,里面的女主角就是这样吃饺子的。我想她应该是看了同一部剧。”   送她到家门口,孟凡逸在告别的时候和她说:“很多方面,你都和她很像。不过不像的地方更多。”   他的语气有些沉重,给人的感觉是他已经很累很累了。   余声想了想,问他:“你经常想到她吗?”   “我每天去看我太太,每次去,都会想到她。”他自嘲地笑笑,“其实这些事情纠结起来反而更痛苦,我就把它看做是对自己的惩罚,她对我的诅咒也是应验了。”   楼梯间里有冷风吹进来,余声感觉有凉气灌到了自己的袖口和领口,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孟凡逸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鬼使神差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快进去吧,风大。”   她的眼睛因为他意外的动作一下睁得很大,孟凡逸放下手的动作,有点僵硬。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过于亲密,不自然地咳嗽了声,然后说:“我先走了,明天见。”   余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叫住他。   孟凡逸回过头来,笑着问:“怎么了?”   “明天来家里吃晚饭吧,我不去看爸爸。”   “好。”他点头答应,看着她水波流转的眼眸,心底一片柔软。   孟凡逸第二天没有来公司,临近年关,公司的事情变多,各类专访也是应接不暇,其中有一个采访是事关一个年度奖项,这个奖项不仅对孟凡逸重要,而且对公司也极为重要。   Cindy本来要去电视台给孟凡逸送一份文件,不料移民的事务处理忽然出现了点问题,就委托余声送过去。   余声第一次去电视台,外面的雪很大,她没带伞,下了出租车后离电视台还有一段距离,只好小跑着,终于进到门口,看到了大厅里的孟凡逸。   他穿着银灰色的西装,打了领带,比往常平添了一丝清俊,他没有伸手去拿她手里的文件,而是帮她轻轻拍掉帽子上的雪珠,还没等她说话,就反常地皱眉,说:“外套怎么这么湿?脱下来吧,我的大衣在里面,待会你穿我的回去。”   “不……不用了……”她结结巴巴地说着,因为他的举动尴尬地不行,明明周围走过的人行色匆匆,她却神经质地觉得他们都在看自己。   孟凡逸平时是个好相处的人,不过在有些事情上从不妥协,比如五分钟后,他抱着厚厚的黑色呢子大衣,递给她。   她不接。   这小妮子……“你现在胆子很大嘛?”他扬扬眉,假装生气。   余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接过他的大衣,穿在身上。他的衣服很大很长,都过膝了,但是她整个人缩在里面,觉得异常温暖。她刚才看到了衣服上的LOGO,心中暗暗感慨果然一分价钱一分货。   “那我走了,晚上吃饭,别忘了。”她提醒了他一下,和他告别。   孟凡逸点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后才转过身,整张脸上都是笑容。   等看到面前站着的人时候,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赶忙收敛住。   “我就说孟总监采访录到一半怎么忽然消失了,原来是去见佳人了。”腾佳是这档节目的主持人,和孟凡逸认识很多年了,算是老朋友了。   “胡说八道。”他笑笑,扬扬手里的文件,“她是我助理,给我送文件的。”   腾佳捂着嘴笑:“得了吧,你助理不是Cindy吗?你连我都瞒就太不够意思了啊……我刚才在上面可都看得一清二楚。”她说着,突然之间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压低声音,“不过孟凡逸,公众场合还是收敛点好。你知道这次采访最后我本来要问你一个什么问题吗?”   他有点茫然地看着她。   腾佳神秘地说:“那个奖含金量有多高你是知道的,你能获奖机会高跟你在公众面前创造出来的好好先生的形象是分不开的。不过上头有人压下来,让我问你,昨天是不是带着一个女人一个孩子其乐融融地吃饺子,那女人,不是孟太太吧。我还看到照片了呢,就是刚才那女孩。”   孟凡逸的脸色瞬间一变,口气有些冷:“问这种问题,太不专业了吧。又不是八卦周刊。而且,谁允许你们去跟踪我的私生活?”   “你别朝我发火。”腾佳叹气,倒也没有生气,“我也就是个小节目的主持人,其他事情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好心提醒你一下。你放心,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我不会问的,于公于私都是这样。”   话虽如此,她也是这样做了,孟凡逸的心情依旧好不起来。如果因为一个奖,把余声牵扯到无益的商业竞争中,他都不知道怎么和她交代,怎么还有脸见她和檬檬。   多年前,他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爱的人,只能一味的伤害和逃避,现在他有足够的能力,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庄齐收到余声的短信,告诉他今天有事不来医院了,他有点意外。在照顾爸爸这方面,她一向非常积极,他还一度害怕因此耽搁她的事情。   今天是周五了,她却说不来了。   庄怀德很淡定,说昨天临睡前余声给他打过电话了,说有个朋友要来家里吃饭。   “估计是很重要的朋友吧。”庄怀德说着,很有深意地笑笑,“说不定能给檬檬找个爸爸。”   那时叶语鸢也在病房,她听到那句话偷偷地去看庄齐的表情——唔,没有表情。   没有表情,反而让她感觉到很慌。   走出病房后,她走走廊里和他说:“刚才爸爸说的那句话,关于余声的……”   “是爸爸想多了,她不会这样的。”   他的语气很笃定,叶语鸢听着,忽然就觉得很生气:“你又知道了?你不是总觉得她爱你爱到不行,当年不还是离开了你不久就怀了别人的孩子吗?现在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她语带嘲讽,庄齐垂了垂眼,然后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她:“她不是随便的人,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说完就向反方向走。   “我说什么了我?!”她朝着他气急败坏地说,他也不理她,反而加快了脚步。   叶语鸢心里有团火,不想回去见他,干脆就开车回市医院。   前天妇产科送来了一个高龄产妇,本身心脏还不好,这几天产科医生都很关注她的情况。   她走进办公室,毫不意外地看到凌川。他穿着白大褂,长腿交叉着搁在书桌上,把手垫在脑袋后,仰着头闭着眼,好像睡着了。   可当她走进,想去他耳边冲他大喊一声的时候,他忽然睁开眼睛,结果反而是她自己,被吓得差点交出来。   “你想吓死人啊?”   凌川翻了个白眼,把脚放下来,端正坐姿,在电脑上打了几行字,然后才回头对她说:“大晚上的,过来干什么?”   “那你又过来干什么?”   她说话很冲,一听就是心情不好,凌川忽然一笑,说话有点痞痞的:“怎么了?吵架了?心情不好?”   “你才心情不好!”她被他呛住,一时又不好意思承认,只好嘴硬死撑。   “我确实心情不好。”凌川抓了抓头发,站了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咕咚咕咚”全灌了进去,喉结一动一动的。   叶语鸢突然想到前几天听到有小护士和实习医生偷偷议论他,说凌主任来喝水都那么帅。   也……还好吧。   “为什么?”她鬼使神差地说,问出口才知道后悔。   果然,他一脸调笑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关,你,屁,事。小丫头……”   叶语鸢的表情骤然一变,看他的眼神很嫌弃——这个人怎么这么粗俗。   “我没必要和你解释,当然,也没空做你的垃圾桶,当知心大婶开导你。”末了,他叹了口气,又倒了杯水,递给她。   不过给她的是温的,他自己喝的是冷的。   “你现在是孕妇,就算为了孩子,也别太和自己过不去。这种话,我已经不想多说了,这些年估计你和别人也说了不少,你不嫌烦我还嫌烦。”   他的话不中听,也不动听,可她却忽然笑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写了好多对婚外Q……   啊这只是假象TT   作者三观很正!   ☆、流产   叶语鸢之后很庆幸自己去了医院,因为整个后半夜,她和凌川都花在了抢救那个高龄产妇上。经过了整整五个小时,产妇脱离了危险,顺利产下一名女婴。护士说孩子的爸爸一直在产房外蹲着,目光呆滞地看着地面,等到收到母女平安的消息后激动地哭了,站起来的时候腿麻了差点就摔倒了。   他激动地握住叶语鸢和凌川的手,语无伦次地说着感激的话,他们两个都太累了,之前神经高度紧张,此时只能疲惫地挤出笑容说这是应该的。   叶语鸢换好衣服准备回家,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三点了,她很少熬夜,很久没有这么晚睡了,再加上现在怀着三个孩子,觉得脚步和脑袋一样沉重。   在停车场取车的时候,凌川忽然出现,拿过她手里的车钥匙。   “你干嘛?”   凌川已经把车门打开,坐到了驾驶座上,眼神示意她:“上车,我送你回去。”   叶语鸢愣了愣,摇头:“不用了,都这么晚了……”   “我是你上司,你加班到这么晚,又是孕妇,我有必要对你的人身安全负责。”他少有的一本正经,俊朗的眉目写满着严肃。   叶语鸢妥协了。结果证明这种妥协是多么错误,本来三十分钟不到了路开了快一个小时,下车的时候叶语鸢打了几个恶心,感觉马上就要吐出来了。   “你这种车技还敢上路?要不是我和你没仇,真怀疑你是故意要害死我……”她用力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揶揄他。   听到这话,凌川这么个高个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结巴着说:“我……我这不是……刚回国不久……不习惯嘛……胡说什么呢你,好心没好报……”   叶语鸢看着他,在冬日的寒风中,脸有些不易察觉地红了,一直从脖子传到耳朵。她也笑,在这样安静无人的夜里,那笑声格外清亮动听,似乎传的很远。   “好啦,我知道了。今天谢谢你,你开我的车回去吧。”   他“嗯”了一声,连“再见”也没有说,就打开车门,发动车子离开了。   叶语鸢走进家门,去厨房喝了杯水,然后上楼进房间,直接疲惫地躺了下来,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入睡了,连被子都没有盖。结果第二天醒来,觉得身上凉飕飕的,迷迷糊糊地去浴室洗澡刷牙,头昏脑涨,鼻子也塞住了,量了量体温,果然是发烧了。   她下楼,看到庄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声音后转身看到,问:“昨天去哪了?”   “医院,有事。”她还为昨天的一点口角不高兴,说话不冷不热的。   庄齐没发现,“嗯”了一声,突然发现她的脸有点红,问:“怎么了?发烧了?”   “你关心吗?”她语带嘲讽,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屏幕。   庄齐没有回答,他大概是知道,多说,多错。   “为什么不说话了?被我戳中了?”   庄齐这下没法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了,转头冲她皱眉,语气沉沉的:“你到底想干什么?”都说人怀孕后脾气会变得反复,叶语鸢平时就和他不对盘,现在一开口简直像吃了火药桶。   “我就是想问你,你知道我怀孕的时候,有没有一点,哪怕就一丁点的高兴?”   庄齐一时无语。其实当时他的心情很复杂,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感觉有一碗水从自己头上浇下来。他的第一反应是,或许他们没法分开了,可能就真的要这么一直纠缠下去,持续着这不幸的婚姻。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叶语鸢闻言忽然笑了,明眸皓齿,她站起来,拍拍衣服:“不用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那样,就没必要自取其辱了。   其实那个答案像一颗种子,从六年前就已深深埋下,她以为不去浇灌,它就不会发芽,却不知道,有些植物的生命力,早已突破了天地的那片格局。   她走了几步路,头重脚轻的感觉更加明显,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人就冲前面倒去,正好撞到了茶几上,青瓷花瓶“哐当”一下倒下,接着清脆地碎裂在地面上。   庄齐赶紧站起来转身,看到的一幕就是叶语鸢倒在地上,额头和腿上有鲜血汩汩流出。   名禾比市医院离家里近,庄齐把叶语鸢送到名禾,一直看着妇产科和外科医生跟进手术室,整个人都是懵的。   不时的有护士进进出出,脸上的神情凝重,庄齐甚至都不敢开口问,她怎么样了。他也不敢想象,如果她怎么样了,他应该怎么办。   叶振涛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看到庄齐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像是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喃喃地说:“我女儿从小运气好,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庄齐没有理会他,第一次,他视叶振涛为无物。叶振涛也是心急如焚,所以根本就顾不上这些,看到有医生出来,赶紧上前去问手术怎么样了。   “病人高烧近40度,有轻微脑震荡,不过最麻烦的是在手术中连带发生的心脏问题,病人有心脏病史,怀着三胞胎,非常危险,到了紧要关头,不得不做出选择。”   保大还是保小。   这个问题太过残酷,但是其实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难。叶振涛和庄齐几乎是同时回答:“保大。”   “刚进手术室的时候,病人还有知觉,那个时候她就是这么说的。”医生很满意这种没有争议的爽快回答,说完和旁边的护士交代了两句,又说,“不过我们找了市医院妇产科主任凌医生过来,他马上就到了,他是这方面的权威,我想他能帮到。”   十分钟后,凌川匆匆赶到,他没有和手术室外的两个人到招呼,就匆匆走进手术室。   手术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到最后庄齐紧紧握住了叶振涛的手,叶振涛不停地哆嗦,庄齐第一次发现,这个做事一直雷厉风行的老人,其实是这么脆弱。   叶振涛老了,他已经快要六十了。当年他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说出自己的要求。那个人,好像很遥远了。   但是不变的是,他依然是那个最爱叶语鸢的人,叶语鸢的幸福,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这一刻,他只是个脆弱的父亲。   然而这一天,这个父亲彻底心碎了。   凌川已经尽力了,可是最后还是没能保住叶语鸢肚子里的孩子,得到消息的时候,叶振涛和庄齐只是呆呆地望了他一眼。   凌川摘下手术帽,拍了拍庄齐的肩膀,低声说:“想想之后怎么安慰她吧。”   庄齐抬头,深深望了他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余声是中午去看庄怀德的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庄怀德也很难过,不过还是和余声说:“你过会去看看你哥和你嫂子吧。他们现在一定不好过。”   余声点点头,心中五味杂陈。   这些,都是她没有想过的。当初叶语鸢幸福地告诉自己怀了三胞胎时候的样子她到现在还能回想起来。还有自己当时的愤怒和抑郁不平。   怎么会这么快呢,她想。没有想到,叶语鸢这么快,就退出了这场战争。余声甚至觉得,还没有开始。   她打听到了叶语鸢的病房,在单独的一层,很安静的地方。她站在门口,脚步很轻地走了进去,然后忽然停住。   庄齐握着床上紧闭着眼的人的手,头抵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眼睛也闭着,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她盯着他,才发现,他的眼角好像有些湿润。   余声的心倏地一沉,她轻轻开口,叫了一声:“庄齐。”   他听到后睁开眼睛,回头看了她一眼,很淡的一眼,然后又恢复刚才那个姿势。   他的瞳孔很漆黑,眼神很尖锐,余声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不然怎会莫名换来那样的一个表情。那么的疏离。   “你还好吧?我都听说了……”   “你出去吧,她醒来不会想看到你。”   仍是那种平静的语气,余声的呼吸,却突然滞住。在那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夜晚,当他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   余声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她对叶语鸢,没有同情,没有可怜,只有无奈。她就是想来看看庄齐,看看当他知道自己失去了孩子后,是怎样的一个状态,他是不是,很心疼叶语鸢。   现在余声终于亲眼看到了。用一种自取其辱的方式。   她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后退了两步,就转身走了出去,一个招呼都没有打。病床前的庄齐,手指微微弯了弯,还是没有别的动作。   叶语鸢在昏睡了近十个小时后才苏醒,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庄齐,他问她难不难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叶语鸢摇头,只直愣愣看着他。   他被她看得发毛,问:“怎么了?”   “你很久没有用这个样子对着我了。”她傻呵呵地笑笑,指责他,“你对我,总是一副无所谓的,很不耐烦的态度,比对外人还不如。”   他沉默,第一次没有争辩。   “孩子没有了吧。”她又笑,有些凄楚,“我摔下去的那刹那,就知道完了。连我的孩子都不帮我,老天终究是惩罚了我,妄图用孩子来绑住你。看来我们的孩子还是比较爱你的庄齐,他们想放你一条生路,让你幸福。”   “叶语鸢。”他深吸了一口气,用长长地呼出,“你别这样。”   他宁愿她骂他,指责他,或者放声大哭,就是不要表现出这种理智超然的样子。   “好,不这样。”她的脸色苍白,笑起来一片惨然。   晚些的时候,叶振涛和庄怀德都来看她,说了很多安慰她的话,叶语鸢很平静地听,然后和他们说放心,自己没什么事的。庄齐一直在病房里陪她,即使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彼此之间一片沉默。   傍晚,凌川过来了,庄齐看到他,又看了看叶语鸢,说了句:“我去给你买点粥。”然后就出去了。   凌川搬过旁边的椅子坐下,看着她的笑,说:“憋着很难受吧?”   叶语鸢的眼泪终于落下。   她哭了很久,到眼睛都红了,凌川递给她一张纸巾,说:“差不多了,再哭下去,等会就会被庄齐发现了。”   “你一定觉得我很矫情。因为我本来也打算过不要孩子的,可是你不知道,自从我下了决定生下他们后,就觉得他们已经是生命中的一部分了……”她抽泣着说着,等了很久没有听到凌川应他,他只是凝神听着,她便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到最后,又哭掉了半盒纸巾。   庄齐回来后看到垃圾桶里半桶纸巾,稍稍愣了愣。   凌川和庄齐嘱咐了一些事,说了声:“我走了,你好好照顾她。医院那边,不用担心。”   庄齐点头,和他道谢。 作者有话要说:  头痛的要死坚持更新的勤劳的作者……TT   ☆、告白   这几天,庄齐一直陪着叶语鸢,叶振涛只让他放心医院的事务——“你好好和小鸢说说话,其他的事,不用操心。”   庄齐确实什么都没有操心,连庄怀德出院,都是余声办的手续。他们从前的老宅还在,这么多年没有出租过,庄怀德是想落叶归根的,不过重新整修清理还需要一段时间,所以他暂时住在余声的家里。   出院那天,是孟凡逸叫司机来接他们的,他出差,没有出现,庄怀德对这个人愈发好奇,他自然是没有听说过孟凡逸的名字的,他昏睡太久了。   “爸,你千万别多想,我们就是普通的朋友而已,而且孟凡逸还是我上司,我们熟也是因为檬檬讨喜。”余声无奈地打断父亲的八卦,“而且他有老婆了。”   “啊?有老婆了啊。”庄怀德一脸失望,拍拍余声的手,“阿声,那你还是和他保持距离吧。真是的,已经结婚了还对你这么殷勤,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余声哭笑不得,想着孟凡逸见到爸爸的时候的场景,竟然有点难以想象,不知道爸爸会用什么态度来对待他。   晚上庄齐一家人一起到余声家里来庆祝庄怀德出院。叶振涛也来了,或许是考虑到不能惹叶语鸢生气,他对着余声,态度也是非常亲切的,热络到余声有些惶恐,她偷偷地去瞄庄齐,而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只小声地和在沙发上披着毛毯看杂志的叶语鸢说话。   他的眉眼看上去很温柔,偶尔唇角上扬一个微小的弧度,叶语鸢便也淡淡地笑。他们看上去,非常非常恩爱。   余声削着苹果的动作,顿了顿,一不小心,就削到了自己的手指,她轻轻“啊”了一声。好在伤口不大,她抿了抿那伤口,默默回房间拿医药箱清理了一下,贴上邦迪。回到客厅,庄齐和叶语鸢依旧是刚才那个如胶似漆的姿势。   那场景太刺眼了,她不想看,走到阳台上吹风想冷静一下,望了望天空,那刺眼的太阳光直射到她的瞳孔里。她望了太久了,以至于眼角都淌出了泪水。   庄齐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叫了她一声。   “这两天辛苦你了,一直在照顾爸爸。还有这段时间,也要麻烦你。”   他的生疏令她一瞬间就慌了起来,摇头:“别这么说。”   他看着她低头,绞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又说:“那天对不起。对你态度不太好。我心里……很烦。”   余声不知道该怎么回他,说“没关系”吗?她说不出口,那天从病房里出去,她的脑子很乱,心里难受到不行,又不能哭出来。她是自找的。   所以她只是抬头看着他,一言不发。   她的眼神淡漠,瞳孔漆黑什么也望不到。这段时间,她的身体慢慢好了起来,脸也圆了不少,气色好多了,也不梳老气的马尾了,长发还烫了漂亮的大波浪。可是在庄齐眼里,她依然停留在六年前,那个夜晚,从未变过。   “庄齐,你难过吗?”过了许久,她终于说话,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庄齐猝不及防,点头:“这件事说到底我的责任很大。她的身体一直不好,这次事故影响很大,她需要一个很长的恢复期,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   “你会一直陪着她吧?”她居然笑了。   庄齐不知道她说的“一直”指的是什么,他微微蹙眉,默默握了握拳,说:“余声,我很累。这件事情,我们过段时间再谈好吗?”   荒唐。   她心里暗暗嘲讽,这个男人,明明在不久前还和自己信誓旦旦地承诺,还说自己对不起她,会补偿她。尽管,她从未想过真的和他在一起。   从她知道叶语鸢怀孕的那刻,她就知道一切都变了。而今天的事件更让她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他们不可能再在一起。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他和叶语鸢就能够在一起,凭什么他们牺牲了自己的孩子,就能穿透那层厚厚的屏障,看到彼此。   她不服。   “她真幸福。”余声“呵”了一声,然后走进了客厅。   余声的手艺很好,一个人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叶振涛和庄怀德也一直在夸她,余声被夸得不好意思了,就不停地吃菜,吃到后面感觉撑得不行了,菜还有很多,正想着接下来怎么办,门铃忽然响了。   她不知道是谁,不过是谁都好,只要能让她起来动动。   “我去开门。”   她打开门,看到的居然是孟凡逸。   他站在门口对她笑,风尘仆仆的样子,身上的黑色羽绒服面上有点湿,手上还有个行李箱。“怎么呆住了?有这么惊讶吗?”   余声想了想,认真地点点头。   她还没想好把他迎接进去之后怎么和别人介绍他,为什么自己的上司会突然出现在家里。怎么想都有些奇怪吧。   里面坐着的人也很疑惑她怎么去了这么久,庄齐手里拿着酒杯,抬头望向那边,只看得到穿着居家服的余声靠着门框,很休闲的样子。   “阿声,谁啊?”庄怀德问她。   余声这才让出大门,把孟凡逸带进去。   看到孟凡逸来,最惊喜的要数叶振涛了,拉着孟凡逸在自己身边坐下,不停地嘘寒问暖,主要就围绕在孟凡逸父亲和叔叔那里。   孟凡逸还是和从前一样,很有礼貌地回应,始终保持着微笑和耐心,时不时会看看一直不停地埋头吃东西的余声。   她好像很撑的样子,再这样吃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庄怀德看他带着拉杆箱,问是不是刚下了飞机就赶过来,孟凡逸大大方方地承认。   整个饭厅忽然一片安静,除了檬檬在的玩游戏机发出的细碎的音乐声。   庄怀德干笑了声,笑眯眯地说:“孟先生怎么不先回家去看看孟太太呢?”   这下,连檬檬的游戏机也安静了下来。   孟凡逸不慌不忙地站起来,给庄怀德的杯子里倒了点饮料,平静地说:“我和我太太刚办完离婚手续。”   余声惊讶地抬头,看着他,他冲着她点头。   吃完饭孟凡逸在厨房帮余声洗碗,她又问起这件事,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你应该在不久就能看到新闻了。哎,其实挺遗憾的,撑过这段时间,我就能把那个奖拿了。这下总经理可有的骂我了。”他说的轻轻松松,好像那件事根本和自己没多大关系。   余声轻轻咬了咬下嘴唇,慢慢擦着盘子,冲洗干净,问:“你放下了,是吗?”   “嗯。”   “我能问为什么吗?”她知道不该问,但终究抵不过内心的好奇。   “因为遇到了想一直保护下去的人。”他把手上的泡沫冲掉,擦干手,把厨房的门关上,在余声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把她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太突然,她甚至,连挣脱都忘了。   他的呼吸在她的头顶,他低头,便传到了耳畔。他的声音还是那般清澈干净,没有一点杂质:“我打算放了她,也放了自己。因为你。”   “很冒险,但是我等不下去了。”他的手放在她柔软的发丝上,“余声,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低声告诉她,这几天出差,她不在,自己很想念她。“我之前一直以为是因为檬檬,直到那天檬檬给我打电话,我发现,其实我更期待,听到你的声音。”   “檬檬给你打电话了?她都没有告诉我。”终于等到余声开口,结果是句无关紧要的,孟凡逸忽然笑出了声。   他终于放开她,双手放在她的肩头,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余声很不好意思,脸红,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我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太突然了。”她的这句是真话,她之前根本没有想到,孟凡逸的动作会这么快。   她原本的计划只是,用尽办法接近他,一步步,慢慢地,摧毁他,让他痛,让他承受当年橙月所经历的。   可是,他居然已经为了和她在一起,到了离婚的地步。他不准备去折磨梁雅意了,他为了自己能得到所谓的幸福,也准备把橙月忘了,忘了当初他们俩是怎么伤害她,害她惨死。   余声心凉一片。   孟凡逸和庄齐是一样的,他们都是心里,只有自己的人,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可以不顾及别人,可以忘记自己曾经爱的人,忘记承诺。   她和橙月,都是牺牲品。   可是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孟凡逸很坦然地笑笑:“那你能不能,考虑一下?”   他的言语里饱含期待,透过那种期待,余声读出了,里面隐含的自信,他甚至都没问过自己,对他是什么感觉。她觉得挺可笑的,但是还是微笑了,脸红通通的,说:“嗯,考虑一下。”   厨房的门打开,庄齐走了进来,看看他们,眼神淡漠,说:“我拿个果盘。”   “啊。”余声应了声,递给他一个大盘子。   庄齐随即走了出去。   其实,他都听到了。   客厅里的三个人在专心看着电视上的歌唱比赛,他一个人把切好的水果摆盘,然后对着那盘水果,有些呆愣。   事情演变成这样,他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给不了余声任何承诺,他对不起她,她也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只是,当他听到她说“嗯,考虑一下”的时候,心还是忍不住痛了一下,不管她是对自己生气还是报复自己,又或者是他最不敢想的——余声真的对孟凡逸有感觉。   但是他没有资格插手。如果别人能给她自己给不了的幸福,那样,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两句话说一下。BE是大势所趋,也是我一开始就想好的,所以别催我啦。然后昨天发现上篇旧文有人因为没有BE给我连刷了几条负,我就不去举报恶意刷负了。大家看文就图开心,当饭后甜点,如果只是因为没有按照你想要的结局写就这样去评价刷分,就是糟蹋别人的劳动成果,也是浪费自己的时间。作者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虾米,写文有很多不足的,但一直很努力地想写好,希望大家能理解下。如果实在不喜欢,就别勉强自己,JJ上大神多的是对吧?      ☆、交易   等其他人都离开后,庄怀德走到余声旁边,问她:“阿声,那位孟先生的离婚,和你有没有什么关系?”   余声不知如何开口,沉默了会,才说:“爸,他向我表白了。”   庄怀德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阿声,爸爸一直很心疼你,知道这几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的,你和庄齐之间,我看得出来……我看你不想说,就什么都不问你,连檬檬的爸爸,我都没有问过。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和庄齐两个人都能好好的,过上自己觉得不错的生活,没必要大富大贵。”   余声在庄怀德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抬头对他说:“爸,你别为我们担心。我们不是小孩子了。”   庄怀德笑笑,脸上的表情很慈祥。   “有的时候想想,我宁愿你们还是小孩子,打打闹闹,偶尔闹点小别扭,也比现在强。”   余声不说话了,庄怀德说的,又何尝不是她想的。可是她知道,时间回不去了,她和庄齐,也不可能回去。   “阿声,你答应了那个孟先生吗?”   “还没有。”   “人要往前看。你问问自己,要是真的喜欢他,就答应了他吧,反正别拖着,你们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情,不需要爸爸再教了。”庄怀德说的语重心长,字字都戳到余声的心里。这个世界上,只有爸爸,才是最值得依靠的,才是那个唯一希望自己幸福的。   她想了一夜,最后在黎明到来的时候,给孟凡逸发了个短信,告诉他,她愿意试着和他交往,以男女朋友的身份。   孟凡逸很快就打回了电话,她看了眼,没有接,任它震动着。   她盯着手里的那个盒子,心中一片感慨。这是她第二次打开这个盒子,其实里面没有特别的东西。只有一张照片,一枚银戒指,一封信和一张证明。   照片是橙月和孟凡逸的合照,已经有些微微褪色。橙月很美,梳着一个简单的马尾,勾着孟凡逸的脖子,脸上是幸福的笑容。孟凡逸这么多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当时的笑容更加阳光自然,不像现在,怎么看都有些别扭。   他当时看着橙月的眼神,是含着爱的。   那枚戒指是当年孟凡逸送给橙月的,她的生日礼物,橙月告诉余声,自己当时有多傻,看见戒指的时候,以为孟凡逸要和自己求婚了,眼泪刹那间掉下来,刹都刹不住。   余声的手有些颤抖,重新开启这些记忆,对于她来说,并不容易。她和橙月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个笑容惨淡但待人温暖的女孩……余声无法忘记。   那封信是橙月当年读给病床上的余声听的,孟凡逸给她的“绝情书”,橙月读的泪流满面却不停下,她用自己的心碎来让余声站起来,告诉她,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年离开庄齐后,所有孤单的、难过的黑暗时光,都是和橙月一起度过的,她们不是亲人,但是彼此之间那种感觉,已经超越了亲人。   现在孟凡逸为了余声,和梁雅意离婚了,却不知道自己跳到了一个陷阱。余声对他没有丝毫的感觉,只有代替橙月的恨。   这就是因果报应吧。   隔天早上去上班,下楼发现孟凡逸的车停在小区路边鸣喇叭,他看到她后下车,微笑着把手里的一束花放到她怀里。   “谢谢。”她低声说,“你怎么来了?”而且,他不是都不自己开车的吗,说是橙月事件的后遗症。   果然,要忘记就忘个彻底。   孟凡逸看着她的样子,笑起来:“干嘛这么反常?不好意思?”   “孟凡逸!”   “好了,不逗你了。”他搂着她的肩膀到车边,把车门打开,一边说,“我来送我的女朋友上班。”   在去公司的路上,余声一直交代孟凡逸要低调低调,她还不想让全公司都知道他们在一起了。“我昨天看了晚间新闻,看到了你的离婚声明。然后刷了刷微博……”   “怎么样?”   “被骂的我都刷不下去了。”   孟凡逸闻言哈哈大笑,说:“那就别刷了,眼不见为净。”   “苦心经营的好男人形象就这样毁了,你不觉得亏大了吗?”她笑着揶揄他。   这时孟凡逸正好停车,回头看她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意味深长地说:“余声,我怎么发现,你喜欢挖坑给自己跳呢?”   余声反应了三秒才反应过来,顿时脸红到耳根。   孟凡逸看她的样子,觉得特别可爱,忍不住凑过身去,在她的脸颊轻轻一吻。余声的脸不出意外的变得更红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尽管孟凡逸很小心地不让媒体拍到,到下午的时候,已经有媒体打电话过来,问他和照片里的女孩的关系。   他和余声今天早上,被拍了无数张照片,包括那张亲吻的。   公司里的人被孟凡逸鲜有的低气压吓坏了,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孟凡逸走到余声桌前,严肃地和她说:“到我办公室里来一趟。”   余声赶紧关掉网上铺天盖地的新闻,紧紧跟着他,心中忐忑。   一关上办公室的门,孟凡逸脸上的冷淡瞬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和,她退到墙上,他扶住她的后脑勺,亲吻她的唇。   余声第一次被庄齐以外的男人亲吻,呼吸急促,心里惊慌不已,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   好在孟凡逸的吻和他人一样,温和轻柔,末了他看着她的眼睛,问:“吓到了?”   “还……还好……”她有点结巴。   “对不起,这件事是我疏忽了,害你被爆了出来。”孟凡逸抱歉地说。现在媒体挖八卦的能力太强了,仅凭一张模糊的照片,就把余声的个人资料和经历全都扒了出来。当然,除了她和庄齐那段,鲜有人知道。   不过她猜想,已经有人去名禾找庄齐问情况了,毕竟在新闻里,她曾是寄居在庄齐家的“妹妹”。   “你走神了余声。”他抵着她的额头,轻笑,“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会不会很麻烦?”余声咬了咬唇,目光炯炯,“我是没什么关系的,反正不是什么大人物。可现在微博里都说好男人孟凡逸都出轨了,不相信爱情了……”   孟凡逸终于笑开了,放开她,揉揉她的头发,一脸无奈:“你平时都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拉着她坐在沙发上,又倒了杯果汁给她,“我的事你不要担心,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这种新闻根本不值一提。”   孟凡逸话是这么说,然而余声知道事情远非那么简单。她找人拍的照片寄到了各家媒体,还附带着各种版本的狗血故事,她就不信闹不到个天翻地覆。   果然,晚上下班的时候,看到公司门外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一看就是八卦杂志的记者。余声刚要跨出大门,就被孟凡逸一把拉住,低声说:“小傻子,走后门。”   孟凡逸说司机在停车场后门等着呢,会把她送回家,这几天他要好好想想危机公关,怎么把这件事摆平,“我给你放个假吧。我们可能有一阵子不能见面了。但是我保证,过了这段时间,我会补偿你的。”   “好。”余声温和地答应,伸出手抱了抱他,“那,你凡事小心。不要太操劳了。有事打我电话。”   告别孟凡逸后,余声找到了孟凡逸常坐的那辆车,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和司机师傅打了个招呼,师傅回应了声,可是反应有点僵硬。   余声“怎么了”刚问出口,就听到后座传来的一个低沉男声。   “余小姐,你好。”   孟凡夜让司机把车开到靠近郊区的一家茶楼。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言语,孟凡夜只说:“有事找她谈一下。”   其实余声一直是紧张的,原因很简单,她面对的人不是庄齐,不是孟凡逸,而是孟凡夜。她根本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人,只知道,这个人不好惹。   这是一家古色古香的茶楼,人不多,很安静,氛围也极佳。孟凡夜带着她上了三楼最里面的包厢,里面的工作人员称孟凡夜为“老板”,余声便知道了,这又是孟凡夜的一处投资。   “江橙月和你提过我吗?”孟凡夜抿了一口茶后,放下茶杯,盯着她,眼神里说不清是什么意味。   余声没有想到他第一个问题就如此直接,孟凡夜看着她,她紧张的要死,感觉自己心里所有的心思都看在他的眼里。“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傻了,余小姐。”孟凡夜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小孩子,那种语气也是,“从前江橙月和孟凡逸在一起、怀孕,事情闹的很大,孟家上下都惊动了,如果不是我善后,你以为,她能够安然地生下檬檬?”   余声觉得自己的心脏受了猛烈的一击,她不敢相信,他连檬檬是橙月的孩子,这种事情,都知道。那孟凡逸他……   像是知道她再想什么似的,孟凡夜嗤笑一声:“你放心,孟凡逸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话并不能让她放松下来,她的神经始终保持高度紧张,警觉地望着他,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橙月从前和她说过,孟凡逸有个表哥叫孟凡夜,曾经不遗余力地帮过她,虽然最后她还是不得不离开,但一直感激他。不过橙月没有告诉自己,她在离开后和孟凡夜还有联系。   “当初江橙月不知道我之后还在暗中帮着她。我很遗憾,没有尽力,让檬檬的耳朵变成今天这样。”   “她那是先天的,和你无关。”   孟凡夜没有理会她的插话,瞟了她一眼,一边倒水,一边继续说着:“我找你,只是为了确定一件事。”他抬头,把茶杯推到她面前,“尝尝看。”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如我所想的那样,想为江橙月报仇,故意接近孟凡逸,等着看他身败名裂。”   “身败名裂”四个字他说的特别慢,掷地有声,余声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心绪,深吸了口气,淡漠地拿起那杯茶,一饮而尽。   茶很烫,烫的她总算清醒了些。   “这茶不能这么喝。”孟凡逸摇头,眉梢微扬。   “你别管。”余声忽然来了气,“你又知道什么?就算你后来帮了橙月,你也没有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你根本就不懂她有多么难!她怀孕的时候没有一天是吃好睡好的,辛苦了整整九个月,那个时候,孟凡逸在哪?!她生檬檬的时候难产,只有我陪在她身边,孩子还没满一周,她就看到新闻,说孟凡逸好事将近!还有后来,她好不容易快放下了,可是孟凡逸他还不放过她,让她惨死在那场车祸里!我常常想,为什么孟凡逸没有死掉呢,他做了这么多的错事,明明他才是该死的那个。”   余声越说越激动,握着茶杯的手捏的越来越紧:“他说他后悔,他对不起橙月,他恨梁雅意,可是……”她嘲讽地一笑,“可是他连让梁雅意被绳之以法的能力都没有。”   孟凡夜一直都沉默着,静静看着她,等她说完后,又倒了杯茶给她,说:“这回喝慢点。”   “你为什么不生气?”她烦躁地看着他,突然睁大眼睛,“你该不会录下了我说的话吧?”   想到这里,她后悔非常,下意识的猛站了起来。   孟凡逸“呵”了一声,看她不接那茶杯,自己慢慢饮了口:“想象力挺丰富的。我要是想揭穿你,直接告诉孟凡逸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这么做。你大概不知道,他有多相信我。”   余声语塞,不知道该怎么答。她总不能求他,不要告诉孟凡逸,帮她保密吧。孟凡夜和孟凡逸看起来关系不错,孟凡夜没有必要为了她这个外人卖了自己的弟弟。   “看在将江橙月的份上,我给你面子。一周的时间,你和孟凡逸结束,不要伤害他。其实你已经得到了部分你想要的了,这次孟凡逸的麻烦之大,超出你的想象。”孟凡夜站起来,穿上大衣,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劝你答应我的条件。只有这样,你才能长久地当檬檬的妈妈。”   余声闻言如遭雷击。   她万万没有想到,孟凡夜会用檬檬来威胁她。可是她心知他说的没错,这个威胁对她来说也是最有效的。檬檬是孟凡逸的亲生女儿,如果被他知道实情……余声不敢想象,她答应过橙月,万一自己有三长两短,要永远照顾檬檬。   “你说的是真的?”   “我从来不食言。”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特别顺……昨天脑洞大开睡前在手机上写一篇缅怀校园时光的文,一码就码了好多,今天又码了一些,快一万字了。想想自己真是不务正业的典型,每次刚开坑的时候思维总是特别活跃。想想只有《极夜》是很认真的拟大纲的,所以没走的太偏。这篇我就不提了…………………………大家多担待…………   ☆、离婚   余声心事重重的回到家里,先和庄怀德解释了一下新闻的事情,免得他担心,又和打电话来的姜弋、琤琤交代了一下,刚挂断电话,门铃声就响了。   余声打开门,看到庄齐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她让他进门,给他泡了一杯茶。   “爸和檬檬不在?”   余声“嗯”了声,显然有点心不在焉:“爸带檬檬去超市了。”   余声说完,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却只是看着她。许久之后才开口,语气有点狠戾:“余声,你傻不傻?”   余声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也不反驳,只轻笑,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我从小就傻,你又不是不知道。”   庄齐怒极反笑,冷哼:“就算你对我不满意,你生气,我都能理解,但是你随意答应孟凡逸后,不懂小心行事,把事情搞得那么大,真的值得吗?”   “谁说我随意答应他的?”她觉得他很可笑,而且话语里隐隐透露出的自信好像在告诉她,她非他不可,其他人,都是强求。“你放心好了,我们以前的那些事,不会被挖出来的,毕竟知道的人,也没几个。所以我的事情,不会牵连到你。”   她说完站起来:“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很累,你走吧。”   庄齐一个气急,猛地站起来,握住她的手腕,紧紧盯着她:“你能不能不要这副样子?”   “我不这副样子哪副样子?我只不过想证明给你看,我余声没有你,也可以活得好好的!我这六年一个人,还不是都过来了?你现在应该去关心你流产不久的老婆,而不是我!”   她用力挣开他的手,他却越捏越紧。庄齐的瞳孔猛然收缩,眉头皱起:“余声,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   余声被他问的愣了一下,随后瞪他:“不反常还能怎么样!要是换成你,谈个恋爱,才第一天就被媒体拍了照片,被挖到祖宗十八代,你能冷静吗?”   庄齐慢慢松了手劲,放开了她,一脸狐疑地打量她:“只是这样?没发生别的事?你没惹什么麻烦吧?我看你的情绪不太对头。”   之前她就算和他有些小的纷争,也一直是淡定平和的样子,今天的急躁太反常了,庄齐忍不住就多问了点,结果余声果然就炸毛了。   “我求求你,别再来烦我了,让我一个人好好静静。”   庄齐盯着她又看了会,终于往门口走,在余声关上门前,对她说:“要是有什么麻烦,告诉我,别一个人憋着。”   他话音刚落,余声就“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庄齐回到家里,叶语鸢已经在饭厅吃饭了。自从那件事后,他们在家里请了个佣人,专门负责打扫和做饭,佣人看到庄齐进门,说:“庄先生,饭已经做好了,我就先回去了。”   庄齐点点头,往叶语鸢那边看过去。   流产后,她休养了很久,精神一直不太好,性格也变了很多,不像从前那样会和他耍耍嘴皮子了,他说话,她大部分时间都安静的听,偶尔说一两句附和。还有生活上的习惯,也发生了很多变化。她以前会等他吃饭,现在自己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一分钟也不愿意多等。   说实话,庄齐有点担心她。   “余声怎么样?”叶语鸢一边吃着,一边说话,并没有看他。   “不太好。”他盛了一碗汤,喝了一口,又放下,“里面放了萝卜?你不是以前不吃萝卜的吗?”   “那是以前,现在觉得萝卜挺好吃的。”叶语鸢笑了笑,“人总会变的。”   庄齐愣了愣,说:“叶语鸢,你这段时间,变了很多。如果你有什么难受的,可以告诉我,我会认真听的。如果你想打我骂我,都可以。我在想,如果你把对我的不满发泄出来,可能心里会好受点。”   “你想多了。我没那么脆弱。”叶语鸢吃饱了,用纸巾擦擦嘴巴,把桌上的骨头放到碗里,“我明天就去上班。”   “你疯了?”庄齐一时间难以置信,“你在半个月前,就差点死在手术台上!”   “结果不没死吗?”叶语鸢翻了个白眼,语气淡然,“死的不是我。”   死的不是她,是他们的孩子。   庄齐沉默了。他伸手握住她的,叶语鸢的手背冰凉。   她看着他的眼神让他心慌,互相沉默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庄齐,这段时间我想了很久。虽然很遗憾,但是,我想,我们完了。”   庄齐想了会,问:“你想离婚了?”   “嗯。”她耸耸肩,一笑,“没必要再拖下去了。现在我们唯一的羁绊也没有了。说起来,有件事情我一直觉得自己做的不太磊落,所以还是要跟你道个歉。我在检查出怀孕后,第一时间去找了余声,求她离开你。她答应了。”   十秒后,庄齐才反应过来,问她:“所以你的意思是,她早就知道你怀孕了?”   “对啊。她当时很震惊。”叶语鸢不知道自己的话的分量和代表的意义,回答的很坦然。   庄齐却陷入了沉思。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在爸爸醒来的第二天,他中午时候去找余声,她还指责自己,瞒着自己叶语鸢怀孕的事。可是她明明比自己还早知道,在很多次谈话中,都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庄齐很难想明白,余声为什么要这样做。   根本没有道理而言。   “你没事吧?”叶语鸢问,“我的话没什么问题吧?我想那个时候余声答应我,应该心里挺难过的吧。”   庄齐“嗯”了声,没法和叶语鸢解释,自己纠结的根本不是这一点。   再想到刚去找余声时她种种反应,他忽然觉得,自己其实真的不了解她。六年,能改变一个人太多了。他恍然间想到那日她和他说,如果要继续和她在一起,就和叶语鸢离婚,生下的孩子,归他。   但是叶语鸢说,余声明明答应了她会离开。   种种不安的思绪和最坏的猜想统统涌入脑中,庄齐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   隔日,叶语鸢去医院上班,同事们看到她无一不惊讶,叶语鸢只笑笑,像没事人一样,到办公室穿上白大褂,然后到茶水间倒茶。   凌川刚泡了一杯咖啡,连衣服都没换,还是纯色的高领毛衣,医院里温度有点高,他的脸有点红。看到叶语鸢,抬了抬眉:“女金刚?”   叶语鸢笑着摇头:“一个人在家里容易想东想西。”她吸了吸鼻子,指了指凌川的咖啡杯,“这咖啡不错,挺香的。”   “国外带回来的。你喜欢?自己去我桌上拿。”他说完身体倚在门边,喝了一口。   “不喝。不健康。”   凌川“切”了一声,然后眯起了眼睛,看她:“我说,是你自己放着白白的病假不要,要来上班的啊。工作方面,我不会心慈手软的。103病房来了个单身妈妈,宫外孕,有流产的迹象,我和她好说歹说,就是不要住院。你搞定啊。”   “行。我过会就去。”叶语鸢说完,和他挥了挥手,就离开了。   凌川看着她的背影,不经意笑出声。   他倒挺佩服叶语鸢的,毕竟她才刚流产不久,自己的工作又是妇产科医生,别说女人天生玻璃心,就是个金刚钻心,也得疼啊。   中午的时候凌川在食堂吃饭,打好饭看到叶语鸢一个人坐着,就端着餐盘坐到了她对面。   “你不是很受欢迎吗?怎么这么凄凉,一个人吃?”   叶语鸢无视他口中的揶揄,白了他一眼,掏出自己口袋里的手表,指指:“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她刚去给一个手术帮忙,所以才拖到两点才吃午饭。   凌川耸耸肩,看她餐盘旁放着个饭盒作加餐,里面还有一半蚝油牛肉,毫不客气地夹了一块,“嗯,味道不错,你家新请的佣人手艺了得啊……对了,我听说那个病人被你搞定了?”   “那是,服服帖帖的。你也真是的,人家是单身母亲,最讨厌看到你这种单身小白脸了,年纪轻轻还挂了个主任的名号,肯定就觉得你不靠谱……”   “行啊你,叶语鸢。嘴巴又变利索了。已婚妇女看不起我们这种单身优质男青年啊?”凌川笑着揶揄她。   “马上就不是已婚了。过不了几天,我就恢复单身了。”她戳了戳排骨,狠狠咬了一口。   凌川愣了愣,问:“真离了啊?”   “不离能怎么样……”叶语鸢平静到仿佛不在说自己的事,“其实我跟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很轻松。所以我觉得,很多我们怕的事情,做起来根本就没那么恐怖。而且我昨天晚上睡得异常的好,六年来睡得最好的一觉了。”   她的唇角的笑容很淡,但是凌川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她现在,确实比以往开心。“不遗憾吗?”   “遗憾啊,遗憾没有早点觉悟。人可能就是有这种尿性,不到最后的时刻,即使输的只剩衣服了,都不肯举白旗。”   凌川低头笑笑,没有再说话。午后的阳光很温暖,笼罩在他们身上,像镀了一层金,把整个世界都隔绝在他们之外。 作者有话要说:  如此高风亮节的女二自然是有原型哒。就是美剧《实习医生格蕾》里的addison TT   爱女二的举手……!   ☆、决定   叶振涛得知庄齐和叶语鸢离婚的消息的时候,没有多大的意外,他不是傻的,早就能看出来他们之间长久以来的问题了,叶语鸢告诉他,这是自己的决定,还说庄齐是个好医生,让他不要因为这件事在医院为难他。   叶振涛告诉庄齐叶语鸢和他说的这些话,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叹气:“哎,其实不用她说我也不会这么做的。你现在的水平,有目共睹。我们虽然做不成翁婿了,但是希望在医院这方面,你好好帮助我。”   午休的时候,庄齐给叶语鸢发了一个短信,和她说谢谢。   叶语鸢一直都没有回。   这几天,市医院一直很忙碌,市内爆发了病毒性流感,非常严重,不知道是不是和什么新型病毒有关,邻市先前也有发现几例病例,其中一例已经死亡。市卫生局和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已经派人下来调查了,目前暂时没发现任何证据证明此病传染,但相关病人和医生还是做了紧急隔离。   前天晚上,市医院紧急送来的一个孕妇,高烧不退,数次没有呼吸,叶语鸢和凌川当时参与了急救工作,导致现在有家回不了。   “我爸肯定担心死了。他昨天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什么一定把我弄出去。”叶语鸢吃着棒棒糖,在隔离区,对着旁边戴着口罩的凌川说。   凌川没有说话,脸色有些不太好。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叶语鸢有些警觉地说,凌川平时时不时爱逗逗她,耍耍嘴皮子,可是好像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很安静,这太不像他了。   叶语鸢走近他,他后退了几步,说:“你别过来。”他大口喘着气,眼睛半眯着,扶着一边的病床坐下去,“叶语鸢,你去……叫医生……”   余声在家里呆了几天,不看新闻不看报纸,这几天市里爆发流感,好像很严重的样子,檬檬的幼儿园提前放寒假,她都不用去接送。每天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和孟凡逸发短信。   她的精神不太好,庄怀德告诉她庄齐和叶语鸢离婚的消息时心情也没有多大的波动。她对他早已心死,他和谁在一起,和谁不在一起,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孟凡逸的事情。   孟凡夜自从那天后没来找过她,也没催过她,可是余声知道,离他所说的一个星期越来越近了。她却依旧一筹莫展。   从每天的通话来看,孟凡逸这回真的很麻烦,他的声音很疲惫,可能他太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和寻求庇护的港湾了,所以连家里的一些事都告诉她了。   孟家对这件事很生气。梁雅意的父母几年前生意失败,背负债务出逃,孟家还帮梁家偿还了不小的债款。余声想,孟家应该是极喜欢梁雅意的,所以这回,他们必然会追究孟凡逸的过错。   “但是余声,你放心,我会处理好,而且孟凡夜他答应我,会帮忙。他是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他能保证,你不被牵扯进去。”他疲倦地笑了声,又说,“从前发生在橙月身上的事情,我不会再让它发生在你身上。这一次,我一定会坚持到底的。”   余声听着,拿着手机的手忽然一抖。   他的声音那样温柔动听,她回应着他,用同样的柔情,但是孟凡逸不知道,那种柔情里面,夹杂着尖锐的针。   檬檬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余声的身边,扯扯她的衣襟,轻轻地唤:“妈妈。”   余声笑了笑,对着电话里的孟凡逸说:“檬檬要和你说话。”   她把手机递给檬檬,檬檬接过,窝到沙发里抱着兔子抱枕和孟凡逸聊起天来,全程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余声看着檬檬灿烂纯真的笑容,突然有点疑惑。她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答应过的橙月,让檬檬幸福,让孟凡逸不幸,让他永远不要知道他有一个这样可爱的孩子,这种承诺,真的有意义吗?   橙月当年被他伤透了心,和自己一样,对曾经爱过的人,只有怨。她根本没想过,可能让檬檬知道,自己是有爸爸的孩子,这样,来得更加幸福。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毕竟,她已经这么不坚定了。   十分钟后,余声走到檬檬身边,把电话拿走,檬檬嘟了嘟嘴,她笑笑,说:“孟叔叔很累,还要忙工作。”   “可是檬檬想孟叔叔了。”檬檬低着小脑袋,样子有些委屈。   余声一边摸着她的头发,一边和孟凡逸开玩笑:“你看,檬檬自从认识了你,可没以前乖了。以前都从来不顶嘴的。”   所以,她更加害怕,这种甚至出现在孩子身上的变化。   余声没有看到,挂断电话后的孟凡逸,脸上出现的淡淡的微笑。他让秘书准备一个巧克力蛋糕和一个泰迪熊,然后披上外套:“老张还没下班吧,让他把车开过来。”   “总监,你是要去看余声吗?可是现在这个时候,还很敏感……”秘书面露难色地劝他。   “没事……”他说完去拿桌上的手机。   “不许去!”   一个苍老但严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孟凡逸动作一顿,回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孟启智。   “爷爷。”他弯了腰,微微低头欠身。   孟启智被老管家扶着走进了办公室,扬起拐杖就打在孟凡逸腿上。   “老爷……”老管家看孟凡逸咬紧了牙关,没有哼一声,孟启智还想再打,他赶忙握住了那拐杖,“老爷啊,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我们来之前不是说好的吗?”   “他要是肯听话,我用的着这样吗?”孟启智怒喝,用拐杖点地,“都是些没用的东西!你爸和你那群叔叔伯伯都一样!让他们处理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和叔叔伯伯没有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   “孟凡逸,我从小就疼你,你自己想想,你爷爷我对哪个孙子这样好过?可是你有让我省点心吗?让你继承家业你不要,偏偏要白手起家,和淑梅一起办这家小集团!折腾了那么多年,比得上我们孟家十分之一吗?现在又弄出这种事来,让我们孟家颜面扫地,你这么厉害,最后还不是要求着家里给你擦屁股?”   孟启智眼神狠戾,孟凡逸看着,却毫无畏惧,反而上前走了一步。“爷爷,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很感谢您对我的器重,但是,我自己心里有数。”   “你就真这么喜欢那个女人?”孟启智冷哼了一声,“你当年和那个姓江的也是牵扯不清,最后连孩子都有了,要不是家里出面,你能把你翩翩公子的形象保留到现在?我早和你说过了,梁雅意是真的喜欢你,他们梁家对我们孟家有恩,虽然现在家散了,你也要好好照顾梁雅意,而不是为了那种乱七八糟的女人闹出这种丑闻!”   “她不是乱七八糟的女人!”孟凡逸的语气忽然变得有点冷。   “没结过婚,孩子都有了,还不是乱七八糟?”   “您一定要这样想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但是事情已经成定局了,梁雅意签下离婚的那个时候,对我说的两个字是‘谢谢’,就差给我磕头了。不信您可以问问张律师。”   “就算你和梁雅意离婚了,我也不会同意那个女人进我们家的门,我们孟家丢不起这个人!”孟启智说完就转身。   孟凡逸沉默了一秒,在他身后开口:“爷爷,如果您去找余声,或者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我保证,您一定会后悔。”   孟启智哈哈哈笑了一阵,然后说:“我孟启智活了这么多年,什么风雨没见过,你以为我会怕我的孙子?我看着你长大的,你是什么样的,我比你更了解。”   孟凡逸站在高楼的窗户前,看着楼下孟启智的劳斯莱斯稳稳地开走,颓然地滑下身体,坐在地板上。   那种无力的感觉再次袭来。他这两天接到了不少媒体打来的道歉电话,说会帮他澄清这件事,尽量弥补伤害,其中孟家发挥了多少作用,他不用想都知道。   孟凡逸突然觉得,他这辈子,可能再怎么努力,取得再大的成功,都脱离不了孟家的这种掌控。孟家是一颗参天大树,他只是把窝建在树枝上的鸟儿,无论白天要飞到什么地方去,夜晚总是要回家的。   他太弱小。这些年来,一直都这么弱小。   可是……   他拿起手机,翻着里面余声和檬檬的照片,她们笑得那么幸福,那么美好,他觉得,这些,都是值得自己去努力的。   他双手撑着地板,微笑着站了起来。   庄齐还是忍不住给余声打了电话,没说什么别的,没提离婚的事,他想着庄怀德应该早就和她说了,他只是提醒她,最近流感严重,没事别乱走。   余声听得心不在焉,许久后才回了句:“哦。”   庄齐还想说什么,余声家的门铃忽然响了,她拿着电话去开门。   “孟凡逸?你怎么来了?”她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门口对着自己微笑的高大男子,然后匆匆和电话里的庄齐说,“没事我先挂了。”   庄齐还没来得及回一句,就听到“嘟嘟”的声响。   他平静地按下了终止键,刚闭上眼,就有护士匆匆赶过来,说207的病人快不行了。庄齐闻言,立马从座位上站起,跟着护士小跑着出去。   噩梦般的日子,永无止境的哭泣、病痛和抢救,庄齐觉得自己已经行尸走肉,连机器都算不上了。他脑子不能想其他的东西,一想其他的,就痛。   心也痛。   他知道余声现在很好,虽然出了那个新闻,但是似乎,孟凡逸把她保护的很好。可是庄齐并不相信余声真的喜欢孟凡逸。喜欢一个人不容易,特别是对于余声,她曾经爱了他那么多年,她重感情,即使分离了六年,他再次看到她的时候,透过她透亮的眼睛,她看他的眼神,他就知道,她没有忘记他。   那日去见她,她说的是想证明给他看,没有他也能活得好好的。所以这说明,她只是赌气。然而,庄齐害怕她有一天,真的对他彻底死心了,更怕孟凡逸对她的好,融化她的心。   孟凡逸能为她毅然离婚,背负上那些负面的新闻和恶言,这是他所望尘莫及的。当初庄齐没做成的,孟凡逸做成了。   所以他害怕,怕的睡不着觉,也不敢睡,一睡下去,就怕做梦,更怕梦醒。   “庄院长,你好久没有休息了,快回家洗个澡吧,刮刮胡子,好好睡一觉啊,这里有我们呢……”旁边有医生劝他。   “我没事。205又是什么情况?血液检查结果出来没?”庄齐胡乱翻着病历,目不转睛地看着。   “庄齐,你这样真的不行,身体早晚累垮……你听我的,赶紧回去……”祝云帆也劝他,推着他的后背往外走。   “你干什么!”庄齐推开他,面露愠色,“不知道现在情况多紧急吗?你他妈再多话就给我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一定要死人啊 死人才完美……………………   ☆、梁雅意   凌川的情况很不好。   下半夜开始发高烧,伴随呕吐,手臂肿胀,叶语鸢主动请缨照看他,院长开始不同意,说万一她出了什么事,没法向叶振涛交代。   叶语鸢回院长,她有可能出事,那别的医生护士也有可能,大家都是战斗在一线的,每个人的生命都一样宝贵。   最后院长终于答应了。   凌川中途有一次意识比较清醒,模糊中看到她坐在自己床头,时不时看着电子屏,秀气的眉微皱,被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些,可这样的她,还是极美的。   他吃力地抬起手来,抓住她的衣袖:“叶语鸢,你怎么不走?应该已经过了观察期了,你可以回家了。”她是妇产科的医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   “你现在情况不太好,想活命就别说话。”她的语气很坚决。   凌川还想说什么,叶语鸢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她扬了扬手机,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接电话。   “喂?祝云帆?你找我什么事?”   凌川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但是还是能看出有一丝变化的。   “我们已经离婚了,他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哦……凌川知道了,是关于庄齐。   “你以为他受刺激,像马达一样工作停不下来是因为我?”叶语鸢唇角带着自嘲的笑容,声音愈发悦耳,“你别傻了祝云帆。如果你想让他停下来,找我没有用,找余声吧。我等会把她电话发给你,就这样。”   她说完,利落地挂断了电话,然后在手机上按了一串号码,发送过去。   再抬头,凌川在看她,眼里含着笑意。   “看我干吗?神经病。”叶语鸢被他看的心里发毛,朝他翻了个白眼,继续低头。   余声接到祝云帆的电话,也很意外。祝云帆先和她说了事情的来由,最后拜托她一定要帮这个忙——“实在不行,至少打个电话给庄齐吧,不管你们以前发生过什么事,都没必要狠到见死不救吧。而且……小鸢说他是因为你才这样。”   余声的左手,轻轻抓着桌布。   祝云帆说,庄齐已经工作了近四十八小时了,期间只吃了两顿饭,他们都急坏了,可谁都劝不了他。   庄齐有胃病,三餐一定要规律,余声是知道的。   “我知道了,我现在还有事,先不和你说了。”她咬咬牙,语气淡漠地说了句“再见”,就结束了通话。   坐在对面的梁雅意看着余声,气若游丝:“你很受人欢迎。”   “你这么想?”余声淡淡地说,喝了一口热咖啡,有点被那温度烫到。   今天梁雅意突然来登门拜访,余声等这一天很久了,两人找了家旁边的一家西餐厅,坐下来谈。   咖啡刚上来,余声就接到了祝云帆的电话。   “其实我应该和你说谢谢。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出现,孟凡逸也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我。他折磨了我这么多年,我已经受够了在精神病院被当成精神病对待的日子。”梁雅意把衣袖往上拉,给余声看自己手臂上和手腕上深深浅浅的割痕。   “我尝试自杀过很多次,但是每次都没有勇气,不敢下最狠的手。”梁雅意挤出一个笑容,显得有点苍白无力,“幸亏最后一次跳楼没死成,不然现在也不会重获新生。”   余声只静静听她说,并不开口。   “其实我看不出来你有什么特别的。最多就是和江橙月给人的感觉比较像,可是你和她不一样,你的眼神里有一种感觉……我不知道怎么说……”梁雅意思忖片刻,突然问道,“余声,我以前有没有什么地方惹过你?好像没有吧,除了在医院那次,但是我猜正常人都不至于记恨到现在。可是,为什么你给我的感觉是,你非常讨厌我?”   余声心尖儿止不住一颤,瞬间有一丝紧张。   她很快冷静了下来:“你是他的前妻,我是他的现任,你觉得我应该怎样对你?”   “也对。”梁雅意点头。   “你今天来找我到底什么事?”余声已经有些不耐烦。   梁雅意的手指尖在桌布上画了一个圈,缓缓开口:“我就是想劝劝你,离开孟凡逸吧。”   余声闻言,差点要笑出声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枯槁,面色惨白的女人,觉得很可笑,也很可悲。她当年,也是这样对橙月说的吧?只是,怕是语气比现在狠戾百倍。   “我知道你觉得我很可笑。可是我真的是为你好。孟凡逸真的是个疯子。自从那个女人死了之后,他就变了一个人,他没有骂我一句,甚至和我这个必须装疯的人结婚。但是你不知道,他改了我的名字,他叫我江橙月,他每天来看我,用言语来侮辱我,折磨我。我生不如死。他根本忘不了江橙月,他对她爱得太深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的!你不要走我的路……”   梁雅意说到激动处,伸手抓住余声的手,余声把她的手狠狠甩开。   “我不是你!”她死命地瞪着梁雅意,眼神似乎能喷火。   梁雅意的话彻底激怒了她,当然不是因为她劝自己离开孟凡逸,而是她说,孟凡逸很爱江橙月,一辈子不会忘记她。   孟凡逸这种人,怎么会?他连梁雅意这个害死橙月的凶手都能放过,他和自己相处了几个月,就说爱上了自己。   这种人,根本配不上“爱”这个字眼。   还在恍神中,忽然听见了琤琤的声音。余声转过头,看到穿着一身漂亮裙子的琤琤冲着自己跑来。   “余声,你怎么在这?”   “那你怎么在这啊?”余声笑着,往她身后望了望,居然看到了许启政和孟凡夜,他们中间站着两个老人。   他们走过来,许启政和孟凡夜冲余声点了点头,孟凡夜和余声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谁也没说什么。   “凡夜哥?”梁雅意看到孟凡夜,站了起来,眼神有些无措,“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雅意。”   “雅意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从后面传过来,是刚在孟凡逸和许启政中间的两个老人中的一个。   “爷爷。”梁雅意看到孟启智,眼睛睁得更大了,望了孟凡夜一眼,不知所措起来。   孟启智咳嗽了声,说:“雅意啊,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和孟凡逸的事,都是那小子不好,找了那种乱七八糟的女人……”   “孟爷爷,余声不是乱七八糟的女人。”琤琤听着忙解释道,顺便瞪了梁雅意一眼。   许启政看她还想再说,赶忙把她拉到一边,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他们的事情,你先别管,看看再说。”说着,把另一个老人也拉到一边,“还有你,爷爷,总爱凑热闹,现在开始我们仨都不许说话。”   那个老人和琤琤交换了个眼神,只好闭嘴退到一旁。   “余声,这个是我爷爷,也是孟凡逸的爷爷。”孟凡夜终于开口说话了。   “孟爷爷,您好。”余声没有在意刚才的话,对着孟启智,礼貌地鞠了一躬。   孟启智“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语气生硬:“我孙子承认你这个女朋友,可我孟启智,只要活着一天,就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孙媳妇!”   孟凡夜看场面有点僵,出来插话打断:“余声,你怎么会和雅意在一起?”   “是我……找余声出来喝咖啡……谈点事情。”梁雅意回答,脸上的表情有些紧绷。   “你和她有什么好聊的?”孟启智皱着眉头对梁雅意说,接着又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孟凡逸知道你们俩出来吗?”   梁雅意摇头:“爷爷,没什么事的……”   “什么没什么事?雅意,你爸妈现在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我有责任有义务照顾你,前段时间我找过你,可就是不知道你去哪了!接下来可不准乱跑了,等找个时间,我把孟凡逸叫回家,你们俩好好谈谈!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对你的,看看你,瘦成什么样了?!”   “不不不!爷爷!我不要回去!我一个人很好,我不要回去!”梁雅意闻言,脸色骤变,语无伦次地回应,一把抓起旁边的包,匆匆地说了句,“爷爷,我还有事,先走了!”然后快跑着离开。   孟启智还来不及多说一句什么,只好把气撒在余声身上:“都怪你!要不是你,雅意和孟凡逸现在也不会这样!我真不懂,他迷了什么心窍,怎么就喜欢你这种女人!还带了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孟启智喋喋不休地说着,余声的心一点点变凉,直至结冰。她此时此刻,终于体会到了多年前橙月的感受。   这家人,是用怎样的言语羞辱她。孟凡逸是怎样的袖手旁观,怎样的无情。其实罪魁祸首,不是梁雅意,是孟家,一直是孟家。   她想,如果有一天,孟启智知道他口中那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就是自己的曾孙,会是怎样的心情?   琤琤终于看不过去了,挣开许启政冲出来,挡在余声前面:“孟爷爷,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您根本不了解余声!您这样说……”她转过头,狠下心,说,“实在有失体面!”   “琤琤!”许启政一把拉过她,瞪她一眼,“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好了,别人都看着呢,有什么事,都到此为止吧。”孟凡夜深深看了余声一眼,她躲过了他的眼神。   其实余声看到孟凡夜的那刻,很紧张。她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把事情的全部,告诉孟凡逸。她超出一个星期的期限,已经很久了。   余声一回到家里,庄怀德就赶忙问她梁雅意是谁,有没有发生什么事。余声觉得很累了,摇摇头,说只是一个老朋友。   她说完直直走向房间,刚想拿钥匙开门,刚插进钥匙,门就自己打开了。   “爸,你进过我房门?”   庄怀德回答:“我刚才忘告诉你,孟凡逸在你出去的时候来过家里,说上次落在你这边一份资料,一直没来拿,我就给他开了你房间的门。”   余声闻言心里响起了警钟,立马冲到里面,打开柜子最下层的抽屉,把木盒拿出来。   木盒上面的锁还是老样子,但是余声知道,有人打开过它。   她的指甲尖锐地划过盒子的边缘。 作者有话要说:  等真相大白 就离结束不远啦   ☆、英雄   “爸!”余声冲出房间,激动地一把抓住庄怀德的手臂,大声问他,“孟凡逸走的时候是怎么样的?!他有没有说什么?!”   庄怀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慢悠悠地反问她:“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快告诉我啊!”   “他……没怎么样啊……我看他两手空空出来,就问他是不是没找到,他没回我,有点走神,我就说我去帮他找找,其实那份什么文件好像就在你桌上,我拿着再走出去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庄怀德问余声,“是不是你们吵架了啊?”   余声闻言颓然地放下手臂,想,孟凡逸怕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她三言两语应付了在身后追问的庄怀德,然后给孟凡逸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没人接,第二个电话,还是没人接,第三个电话,被按掉了,到第四个时,提示对方已经关机。   余声眉头紧蹙,二话不说,连外套都没穿上就冲出了家门,身后是庄怀德急切的呼喊声。   余声没去过孟凡逸家,但知道他家的地址。孟家很大,从外观上看像欧洲古老的庄园。余声按了门铃,过了会有佣人出来。   “小姐,请问你是谁?有什么事吗?”   “我叫余声。我找孟凡逸。他在家吗?”   佣人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然后摇摇头。   “我看到他的车了……”余声求他,“拜托你,让孟凡逸出来见我一面吧,我真的有急事。”   可能是余声脸上的急切神情让那个佣人动容,他轻声说:“小姐,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凡逸少爷交代,谁也不见。”   余声思忖片刻,倒退了两步,然后冲着那栋大宅大喊:“孟凡逸!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孟凡逸!我是余声!”   “小姐你别这样!”佣人惊恐地拉住她的衣袖,“你这样会把孟老爷吵醒的!”   余声恍若未闻,仍是死命喊着,那喊声清脆响亮,在一片寂静中格外鲜明。   几分钟后,孟启智被一个中年男子扶着,拄着拐杖出现了。   “你给我回去!”他愤怒地用拐杖指着余声,“没教养!”   “爷爷,求求你帮我叫孟凡逸下来好不好?他……有事情误会我了……”余声的声音带着哭腔,模样着急,让孟启智有一种胜利者的快感。   “我孙子不想看见你!他不要你了?你还真以为他会要你这种没结过婚带着个野种的女人?你别傻了!回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吧!真是……什么东西!”   “檬檬不是野种。”余声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眼神炯炯地望着孟启智,让他莫名有点心慌。   这时,孟凡夜的车忽然出现,他下车,然后总到余声旁边,把臂弯里的一件大衣给她披上,这时,余声才意识到,出来太急,连外套都没有穿,凉意入骨。   当着孟启智的面,不顾他讶异的神色,余声把大衣扯下,狠狠摔在孟凡逸身上:“都怪你!都怪你!他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   “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余小姐,现在离我给你的一星期的期限已经过了很久了。”孟凡夜还是那副淡定自持的高姿态,气场极强,孟启智在一旁愣着,张着嘴,一句话都没说。   余声一股怒意冲上脑门,可是她不能发作,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电光石火间,她忽然想起,孟凡夜说的檬檬抚养权的事。   她不敢再造次。眼前的男人,太过可怕。   孟凡逸在二楼房间里,窗帘后,他静静看着那个小小的人,悲伤、倔强、愤怒或是隐忍的表情,他发现他根本分不清,那张熟悉的脸孔下藏着的那个,真正的她。   其实他直到现在,都依旧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在下午的时候接到孟凡夜的电话,约他出去,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其实孟凡逸根本不相信孟凡夜说的话,因为根本就没有依据,他以为那只是孟凡夜受爷爷的吩咐,信口开河的。   孟凡夜似乎早就料到他这样的反应,只跟他说,去一趟余声家里,找到一个盒子,就什么都知道了。   孟凡夜还说,那个盒子是江橙月死之前,交给余声的,余声不会将它丢弃。   孟凡逸找到了那个盒子,打开了它,里面的东西不多,面上一个泛黄的信封,只消一眼,他的情绪马上就崩溃了。   他甚至没有勇气,把它重新打开。旧的记忆宛若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恍然发现,这么多年,过了这么多年,那些事情,其实一直在他的脑海深处,他没有忘记。   他没有看其他的东西,他想,已经不需要了,那个盒子,已经能证明孟凡夜并没有骗他。   骗他的人,是余声。   他觉得自己真傻,可能从他第一次对她微笑的时候,就已经落入她的圈套,在每一次相处时,她或许都在计算,还要多久,才能吃掉他这个猎物。   余声并不爱他,他是害死她挚友的罪魁祸首,她带着恨意来到他身边,只为带他下十八层地狱。她的每一步,都只是为了将他引向毁灭。   可是他却爱上了她。   他陷入愧疚和回忆中,跌跌撞撞地走了那么多年,最后还是输给了江橙月。   真难看啊,孟凡逸,他对自己说。   一败涂地。   孟凡逸不知道该恨自己傻还是恨余声的无情,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是没有资格去伪装成一个受害者的。   他现在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在偿还欠着江橙月的,一生都还不清的债。   咎由自取,因果报应,人迟早都要为自己所做出的事情付出代价。   他的代价就是爱上了一个圈套。   注定,万劫不复。   其实孟凡逸并不恨余声,站在任何角度,她都没有什么错误。他只是害怕面对她,他不敢面对她,她像一面镜子,让他看到自己的过去,提醒他,当年江橙月对他的诅咒——永远得不到幸福,终究应验。   他想,余声应是个隐忍的人,而且不轻易放弃,所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都还要大费周章来见他一面。   孟凡逸想,如果他真的去见了她,她会用什么借口来解释呢?在孟凡夜给她的一周时间里,她有没有想过编织什么完美的我借口来满足所有的巧合?   她来见他,只是为了让这个陷阱更深,更难逃脱。可其实完全不必要。因为他已经输的一无所有了。   在这场角力中,他最大的筹码是感情,现在,输的一无所有。   此刻,孟凡逸唯一想弄清楚的只有一件事,孟凡夜说,当年江橙月离开时,并没有把孩子打掉,那是不是有可能,她把孩子生了下来?   如果是,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余声和江橙月感情这么好,会不会……其实檬檬就是他的女儿?   孟凡夜把孟启智支开了,之后告诉余声,孟凡逸还不知道檬檬的事。   “一方面是因为我觉得他需要受点教训,孩子一直由你照顾,一旦孟家人知道檬檬的事,一定会把檬檬抢回来,这样对孩子不好……你别这样看我,我最近刚有了个儿子。”   孟凡夜嗓音低沉,话语清晰:“另一方面,我知道这事不仅关于江橙月,也和你有关。我不想牵扯到你的私事。”   “到底怎么做,就看你了。”   到最后,余声也没有见到孟凡逸。她最后只能离开。孟家住在近郊,很远,她来的时候打的,回去的话,走了很多路都没有看到出租车经过。   天很冷,她只穿了一件羊绒衫,冻的浑身瑟瑟发抖。她一直咬着牙低着头往前走,偶尔抬头,视线所及之处都是一派荒凉。   不知走了多久,连意识都有些混沌不清了,余声突然恍惚看到前面有一辆车开过来,那车在她面前停下,她停下脚步,觉得那车有点眼熟,下一刻,庄齐从车里走出来,快步走到她身边,将她扶住,然后把大衣披在她身上,紧紧搂住她的肩膀。   “余声,你还好吧?”他蹙着眉,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脸上一片严肃。   余声只听的到耳边风呼啸的声音,那寒风仿佛灌进了她身体里的每个角落。   她抓着他的衣袖,恍然想起多年以前,他总是在每一个雪天用一个雪球砸她,解救那个总不被接纳的她。   他在她生命中,长久以来都是那个英雄。   余声鼻子蓦然一酸,眼泪哗啦啦下落:“庄齐,你又来救我了……你不是不要我了吗……为什么总是出现……你让我怎么放开……”   庄齐死死盯着她看了三秒,一把抱起她,把温热的脸庞贴着她冰冷的脸:“没事了,没事了。”   余声到了车里就开始昏睡,庄齐很担心她现在的状况,一路飙车到了医院,把她送往急诊室。   之后接到了庄怀德的电话,问有没有找到余声了,庄齐跟他说已经没事了,现在在医院。庄怀德马上紧张起来了,庄齐劝了很久,他才答应明天再过来。   庄齐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坐在急诊室外的椅子上,弓着背,微微低着头,半张脸都埋在了衣领里,只看的到一双淡漠的眼。   “庄医生,你没事吧?”有护士走过来,关切地问他。   庄齐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冷硬的摇摇头。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吃过东西睡过觉了,他连今天是几号,都不知道。   胃里有一阵绞痛突然传来,痛的厉害到钻心的程度,他的脸色骤变,手放在胃部,整个人大口大口喘气。   护士吓到了,赶紧跑过去叫当值医生。   余声醒过来,发现自己在医院,还挂着点滴,护士看到她想爬起来,赶忙说:“你还在挂水呢,别乱动。要干什么,和我说。”   余声敲了敲自己的头,还是有点昏。   “是庄齐把我送来的?”虽然她那时不太清醒,还是隐约记得的,庄齐当时的眼神,他宽阔温暖的胸膛,他坚实的怀抱……   她当时……好像还哭了?   “对啊,当时庄院长急坏了。整个人都严肃的吓人,守在外面一句话都不说。我听值班的晓敏说,他后来也住院了,好像是胃痛?”小护士回想了一会,又摇头,“庄院长已经连续工作了很久了,不是因为这件事,谁也没法把他劝离工作岗位,他真的是个超好的医生。”   后来的话,余声听不下去了,她打断小护士,说:“拜托你帮我去问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小护士爽快地答应了。她走后,余声在病床上,陷入了沉思。   她想到昨天的事,她必须找一个途径突破现在的困境。孟凡逸迟早会怀疑檬檬是他的女儿,那个时候,她会变得孤立无援,陷入彻底的困境。   小护士没多久就回来了,她告诉余声,庄齐现在状况尚可,具体情况还在做检查。   “点滴快完了,我等会过去看看他。”余声低声说着,仿佛已用尽全力。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之外   余声走进庄齐的病房时,他的身旁站着两个年纪较大的医生,庄齐躺在病床上,脸色有点白,他看上去很憔悴,整个人瘦了不少,却更显清俊。   看到她进来,他们的谈话停了下来,其中一个拍了拍庄齐的肩膀,说:“我们先出去了,具体的我和周医生再商量一下,尽快安排好。”   庄齐点点头,两人便出去了。   “你没什么事吧?”余声听那个医生的话,好像他的病情不是很简单。   “能有什么事?老毛病了。”庄齐笑了笑,拍拍他的床边,说,“坐吧。”   余声犹豫了一下,然后坐了过去。   “你就是被冻着了,没什么大碍。是爸打电话我,说你和孟凡逸吵架了,你去找他了。他怕你有事,就让我去找你,我想你应该会去他家就也过去了,果然碰到了你。余声,你太不小心了,天这么冷,那里又这么荒僻,你要是没遇见我,可能就晕倒在那里,晚上下大雪,你就被埋了你知不知道?”   庄齐的神情和语气都很严肃,余声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他不满。   余声忙收敛住笑意,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甲,低声说:“谢谢你。”   庄齐冷哼了一声,脸转向窗外,没有言语。   “庄齐,我和孟凡逸,可能要分手了。”她突兀地说,庄齐反倒愣了愣,问她,“什么事这么严重?”   “他知道了一些事情。我不想告诉你,因为这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是,我决定告诉你另外一件事。这是我经过考虑之后的决定,你可能会很惊讶,会怪我为什么没有早点跟你说。可是我希望你明白,这对我来说,并不容易。”   “现在轮到我害怕了,余声。”庄齐开着玩笑,笑容依旧很轻松,“你说吧,什么事。”   “六年前,我离开你的时候,怀着身孕。后来我生下了檬檬,当时我骗你檬檬四岁半,是因为没想过要让你知道我们有一个孩子,其实她已经五岁半了。”余声从包里拿出两份文件,“这是我当时怀孕时候的单子,还有檬檬的出生证明。”   庄齐接过文件的手,有些颤抖,他的眉头深深地皱起,长久的沉默后,才缓缓开口:“为什么,现在决定,告诉我了?”   他一开口,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他忽然伸手,紧紧抓住余声的手腕,怒视她:“为什么之前都不告诉我?!为什么六年前,六年后,我一直被蒙在鼓里?!余声!你没有资格这样做!”   “你也没有资格指责我。”他把她的手腕捏的很紧,她很疼,可是神色如常,连话语都是平静到毫无波澜,“六年前,你把我赶走,我还没有机会告诉你孩子的事,我也不想告诉你,因为我知道这不会改变什么。而且,我也没有想好,要不要把孩子生下来。”   庄齐目眦欲裂地看着她,幸亏她没有把孩子打掉,不然,不然……他一定会弄死她!   “六年后,你有了你的家庭,你的妻子,你说你们的婚姻是假象,你说你要和我在一起,我本来以为我们终于能一家团聚了,可是叶语鸢怀孕了。我觉得我们之间总有些东西把我们阻隔了,所以我们这辈子可能都没法在一起。可能这就是命吧。”她自嘲地笑笑,看着他的目光不明。   “但是昨天,我接到了祝云帆的电话,跟我说你的状态很差,让我劝劝你。我很狠心,没有打电话给你。后来我遇到事情了,你却是第一个出现在我身边的。孟凡逸的事情让我明白了些什么。我觉得,是时候了。”   庄齐终于放开了她的手腕,那里已经是一圈通红,和他的眼一样的红。他哑着声音问她:“檬檬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   “你打算怎么跟她说?”   “这还需要考虑吗?”余声说,“檬檬很聪明,很懂事,我想她能明白的。”   “我错过了她的出生,她的成长。”庄齐闭了闭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余声,这些,你能和我说说吗?”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庄齐都在听余声说这些年里檬檬身上发生的每一点细小的事件,她说的很慢,在努力回忆,而庄齐听得很认真,几乎没有打断过她。   中午,庄怀德带着檬檬到医院来,再看到檬檬的时候,庄齐已是另一种心境,檬檬钻到他怀里,叫他“舅舅”,庄齐抱她抱得很紧很紧,他很想告诉她,他是爸爸。   可是他不能,现在还不能。余声说,还没有想好怎么告诉庄怀德,这些事情,她怕老人家无法接受。他们俩已经够让他操心的了,她实在无法想象,当他知道实情后的反应。   关于昨晚的事情,余声胡编乱造了几句就在庄怀德面前敷衍了过去,庄怀德问庄齐他又是怎么回事,庄齐刚想开口,医生就进来了。   “庄医生,手术安排在这周四,由周医生和张主任主刀,你放心。”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要开刀?”庄怀德闻言,急切地追问。   余声也陡然一惊,望向庄齐:“不是说没事吗?”   “庄齐。”那个医生看了看庄齐,看到他点了点头,才转过头对余声和庄怀德说,“我们发现,庄医生的肺部有一个肿瘤。”   余声整个人都怔住了,庄怀德腿一软,差点就晕了过去,幸亏庄齐手快,扶住了他。   “爸,你别担心,虽然是肺癌,但目前应该还在第一阶段,周医生和张主任都是这方面的资深专家,有他们主刀,没事的。”   然而,庄齐的安慰并没有多大的效果,庄怀德的眼泪,还是忍不住下落。   余声搂了搂他的肩,强打起精神:“爸,你别这样,你这样,看得我和庄齐都发慌,还有檬檬。我们要相信医生,不是都说了吗?还在早期。”   庄怀德深深叹气,然后许久后,才抬起手臂,擦干眼泪。   “我就是怕……”他握了握余声的手,又握住庄齐的,“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重新团聚了,可是又出了这种事……”   余声和庄齐对视一眼,只紧了紧自己的掌心,没有说话。   翌日,余声去公司办离职手续,既然和孟凡逸走到了这一步,她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进入孟凡逸的办公室,他还像往常一样,坐在办公桌前,低头写着什么,看到她进来,愣了愣,然后问:“什么事?”   他装作没事人一样,余声深吸了一口气,把辞职信交给他。   “好,我知道了。”   余声点头,然后转身。   这个时候,孟凡逸叫住了她。“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天知道他用了多少力气才抑制住自己的满腔情绪,可是她呢,到最后留给他的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昨天还有,今天已经没有了。”   “你当真这么恨我?”孟凡逸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扳过她的肩膀,低下头,直视她的双眼,“你对我,一直都是处心积虑,没有一点点的爱吗?”   余声别过脸,咬着唇,不发一言。   “你和橙月,是很好的朋友吧?”   “你没资格提她的名字。”她冷冷地开口,抬眼怒视他。   孟凡逸被她眼里的锋芒惊到,苦笑:“我以为你今天来公司,会像昨晚一样,来求我,来给我解释。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虽然很可悲,但我情愿你骗骗我,说虽然一开始是为了接近我,帮橙月报复我,可是后来,真的爱上了我。就算没有爱,总有一点喜欢吧。”   “那你真的想多了。”余声把他狠狠地推开,“我和橙月在对方最无助的时候遇到了,你不不会知道,她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她这么好!这么努力!她原来都准备忘记你重新生活了!可是你呢?!你自私,懦弱,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行为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样的伤害!孟凡逸你……”   她像情绪崩溃了般,还想再说的时候,孟凡逸忽然开口打断她:“孩子现在在哪里?”   “你说什么?”她的心猛地收紧,依旧装出不解的样子问。   “橙月离开我的时候,怀孕了,我哥说,她没有打掉孩子。现在孩子应该像檬檬一样大了吧。还是说,其实檬檬就是……”   “你想多了!”余声冷冷一笑,“孩子是我和庄齐的。橙月在离开你不久后,就流产了,手术是在市医院做的,证明到现在还在,如果你想看的话。”   “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孟凡逸摇头:“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的话吗?余声,我要求和檬檬做一个亲子鉴定。”   “不行。”   孟凡逸笑:“你是怕了吧?如果不是心虚,为什么不答应?”   “因为根本就没有这个理由和必要。庄齐已经知道了檬檬是他的女儿,他也不会答应这件事。你没法强迫我们。”   孟凡逸沉默。   “一切都结束了,孟凡逸。我唯一遗憾的是,你摔得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惨。不过像你们这种人,总是能交上好运的。老天就是这么不公平。”   余声嘲讽地笑了笑,然后离开了孟凡逸的办公室。 作者有话要说:  离BE越来越近………………………………下章放女二…………………………女二才是上帝视角啊   ☆、谎话精   C市这场流感,来的快,去的也快,凌川住了一个礼拜医院,终于康复出院了,但是身体还是很虚弱。叶语鸢知道他的家人都在国外,在国内没有亲人,就邀请他和自己一起回家。   “你的厨艺靠谱吗?”凌川笑着揶揄她。   叶语鸢瞪了他一眼,然后说:“你放心,我现在和我爸住在一起,你想吃我做的饭菜还吃不到呢……”   傍晚时分,叶语鸢开车载着他回家,凌川还带了一盒茶叶做礼物,叶语鸢冷哼了一声,嘲笑他做作。   叶振涛对凌川还是挺客气的,当提起他的父亲时,他激动地拍了拍桌子:“我记得我记得!老凌嘛,以前上学的时候是我们班班长!后来没毕业就全家移民美国了!哈哈哈,没想到世界这么小!他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爸,你悠着点……”叶语鸢翻了个白眼,无语道。   凌川笑笑:“我之前也听我爸提到过您,说您是当时他们全专业的第一名,因为您的存在,他每次都只能考第二,一直到逃出国才免除了那种尴尬。”   叶振涛乐得哈哈大笑,叶语鸢踢了凌川一脚,低声骂他:“虚伪……马屁精……”   席间叶振涛忽然提到最近名禾医院里发生的事,说最近有个人事空缺,问凌川有没有兴趣。   凌川问是什么,叶振涛回答说是副院长的职位。   叶语鸢吃饭到一半呛了呛,下意识抬头问:“庄齐出事了?”   叶振涛有些欲言又止,他本不想告诉叶语鸢,可仔细想想,这样好像又不太好,毕竟这么大的事,他们好歹也夫妻一场,便把庄齐的病情告诉了叶语鸢。   凌川一直在偷偷观察叶语鸢的表情,她表现得很平淡,但是看得出来,她还是很遗憾和难过的。这也正常,凌川知道,虽然她有时候伶牙俐齿,但是实际上,内心柔软善良。   “我明天去看看他吧。”   叶振涛闻言,点点头,轻叹了口气:“也好,也好。”   凌川没有说什么,只静静地喝了一口饮料。   第二天早上,叶语去名禾看庄齐,庄齐看到她时没有很惊讶,只微微笑了笑,他的胡子很久没有刮,显得整个人有些潦倒不羁,完全没有从前的精气神。   叶语鸢知道庄齐以前就不爱电动剃须刀,喜欢自己刮,问他:“要帮忙吗?”   庄齐摇头,说:“待会,余声会过来,她说她帮我。”他可能有点怕她觉得不好受,所以话说的有点迟疑。   “叶语鸢,我要跟你说件事情。虽然我们已经离婚了,但是还是想说声‘对不起’。”   然后,庄齐告诉了她关于檬檬的事。   叶语鸢听完,一言不发,眉头微微皱起,好像在思考什么,不安地点着脚尖。   这个时候,余声带着檬檬进来了,看到叶语鸢,她的神情有微妙的变化,尽收叶语鸢的眼中。   余声挤出一个笑容,说:“你来了啊,坐吧。我给你倒杯水。”她走到茶几边,拿起热水壶,发现里面没水了,“我去茶水房倒水,你们接着聊。”   余声的脚步有些仓皇,叶语鸢把她叫住:“余声,我和你一起出去,正好我还有事,不能再待了,过阵子再来看庄齐吧。”   出了病房后,叶语鸢把余声拉到了楼梯间里,盯着她的眼睛,质问她:“你为什么要骗庄齐檬檬是他的孩子?”   余声别过头,神情淡漠,咬紧了唇,没有说话。   叶语鸢扳过她的肩膀,让她正视着自己,神情严肃:“庄齐他都病成这样了,你还骗他,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不管,我给你机会去和他澄清事情的真相,不然……”   “不然怎么样?”余声冷笑,反问她,“不然你告诉他,当年是你帮我把他的孩子拿掉的?让他恨你一辈子?你愿意这样吗?或者你觉得,他会相信我,还是相信你?”   叶语鸢语塞,放开余声,摇头,一脸失望地看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余声?你当年不是这样的。你明明知道,分明是你宫外孕流产,保不住孩子了。你那个时候是怎么求我不要告诉庄齐这件事的,你还记得吗?你现在倒打一耙?余声,做人不能这样的。”   “那个时候所有的话都是你说的,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故意不救我的孩子?”   “余声!你简直太过分了!”叶语鸢气急,涨红了脸,“当时那么多医生护士在旁边看着,我有可能做手脚吗?你不想让庄齐知道,我帮你瞒着,你竟然是这样看我的?”   其实余声刚才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她知道,是自己过分了。那时叶语鸢还问过她的,要不要告诉庄齐这件事。可是如今,她话已说出口,回不了头了,她干脆一狠心,冷冷地说:“你真那么好心帮我?还不是怕庄齐知道这件事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总之这件事和你无关,你别忘了,你和庄齐已经离婚了。他知道檬檬是他的孩子,很开心,退一万步,就算檬檬不是他的孩子,他也会和我在一起,你何必多此一举,给他添堵?”   “那你为什么要骗他?”   “不关你的事。”   “你话说的这么不清不楚,那好,我现在就去告诉庄齐这件事,你自己和他解释!”叶语鸢说完,就要去开楼梯间的门。   余声赶紧跑过去,猛地把她拉住:“不许去!”   “你放开我!”叶语鸢用力挣脱,可她穿着高跟鞋,在纠缠中,连站都站不稳,余声用力拉了一把,叶语鸢往后踉跄了两步,别到了细细的鞋跟,整个人往后倒。她身后就是十几级的楼梯,她的手胡乱想抓住楼梯扶手,可是抓不住,余声一惊,赶紧跑过去想拉住她,不料手才碰到她的指尖,叶语鸢已经尖叫着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余声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匆忙地跑出楼梯间,想去找医生,却忽然撞上了一个人,那人把她一把拉住,问:“余声,发生什么事了?”   她慌张地抬起头,看到了孟凡逸的脸。   她的嘴唇颤抖的不像样,哆嗦地扶着孟凡逸的胳膊,说:“我……我把叶语鸢……推下……楼梯了……快去找医生……”   她的眼角已经有泪水溢了出来,看得出来,她被吓到了,孟凡逸握了握她的手,说:“你先冷静下来,呆在这里别动,我去找医生,待会有人来了,不要说是你把她推下去的,就说你无意中发现她尖叫,发现她摔倒在那里,懂了没?”   余声的脑袋已经停止了思考,只胡乱地点着头。   从看到孟凡逸带着医生来,到满脸是血的叶语鸢被抬上了担架,她都一言不发,呆呆地靠墙站着。   “余声。”孟凡逸叫了她一声,余声慌忙抬头,对着他,“啊”了一声。   “现在你告诉我,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余声此刻冷静了不少,看着他,欲言又止。   “你不告诉我,我没法帮你。”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孟凡逸愣了下,没料到她反过来问他,表情有些尴尬:“我……我想过来……找庄齐谈谈。”   因为檬檬的事。   余声想到,觉得发自内心的疲惫。只要孟凡逸告诉庄齐所有的事情,只要叶语鸢一苏醒,一切就都结束了。她要顾及的事情太多。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因为一开始撒了一个谎,后面就要接连不停地撒谎来圆那一个谎。这是一件让人精疲力尽的事情,只要她走错一步,就会前功尽弃。   可是,她明明已经放弃了之前的想法,不管是对庄齐的恨,还是对孟凡逸的报复。她现在只想和檬檬两个人好好的生活,她骗庄齐檬檬是他的孩子,是为了应付孟凡逸的纠缠。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她忘了自己从小到大都不聪明。   “他明天就要手术了。”她说,“肺癌。所以你能不能,至少等到手术后再说。”   余声揉了揉太阳穴,深深叹了口气。   她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不管是大,还是小。   孟凡逸没有料到事情会是这样,但是余声看上去,真的很累,他想到刚才她惊慌失措,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一软,点了点头。   叶语鸢伤得很重,特别是脑部。手术过后,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中,余声听庄怀德说,叶振涛打算请国外的专家团队过来。   “余声,你看上去心神不宁的,没事吧?”庄齐抱着檬檬,看着坐在一旁的余声,有些担心地问。   “我没事。”   “我知道你担心叶语鸢,毕竟是你发现她的。我们也都很担心她,希望她能赶快醒过来,不过这事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这么耿耿于怀的。”   那句“不是你的错”让余声反而更慌,好像有无数只小蚂蚁在自己心头爬过,痒痒的,不疼,但很不好受。   叶语鸢一天不醒来,她就一天不会被拆穿。而叶语鸢一醒,不久庄齐会知道檬檬的事是自己的谎言,其他人也都会知道,是自己把叶语鸢推下楼梯的,而非她所说的,是那个救了叶语鸢的人。   她陷入深深的痛苦中,她对叶语鸢感到愧疚,没有一刻不在祈祷,她能够醒过来。余声希望,她能醒着,揭穿自己所有的谎言。因为她自己,已经没有了勇气。 作者有话要说:  到最后竟然虐了每一个人………………………………   ☆、决裂   叶语鸢是在半夜苏醒的。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庄齐。值班的医生和护士劝她好好休息,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然而她依旧坚持,一定要马上见到庄齐。   “我真的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跟他说!”   她的语气非常坚决,没办法,他们只得去庄齐病房去叫他过来。   明天一早庄齐就要做手术,他本就睡得不太好,被吵醒后,踱步到她的病房,叶语鸢一看到他,就抓住他的手,对上他淡定温和的眸子,那些想说的话,却忽然如鲠在喉。   “怎么了?这么急的叫我过来?”   庄齐从来没有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和她说过话,叶语鸢一瞬间,整个人变得呆呆的,情绪也一下平复下来,迟疑地说:“庄齐,关于檬檬的事情,我知道一些事实,我想有必要告诉你。”   庄齐从听她说事情的经过,当年怎么在医院里遇到余声,给她动手术,到答应她不告诉他这件事,又到为什么现在要说出来,种种细节,只除去了余声把她推下楼梯这块。   “我不想让你受到蒙蔽。虽然我不知道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毕竟,如她所说,檬檬是否是你的孩子,都不会改变你对她的感情。当年,我确实有私心,怕你知道了后,会因为愧疚心疼,而和她死灰复燃。而我,因为答应了她,不想食言,瞒了你那么多年。对不起。”   庄齐听完所有的话,只问了她一句:“你摔下楼梯这件事,和余声有没有关系?”   叶语鸢万万没料到他的第一句话是这个,和他对视了三秒后,缓缓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脚滑了一下。”   “好,我知道了。你休息吧,我明天还有手术,先回去了。”庄齐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走出了病房。   下半夜,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直望着天花板。   在安静的时间的流逝中,他仿佛能听到流水的声音,就像他们生命中那些回不去的东西,击打着他心上最柔软、脆弱的地方。他其实已经不用再想,余声为什么骗他。这些已然不重要。他确实难过,难过的是,她变了。   她再不是当年那个追在自己身后,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她有了自己的城府,她甚至在面对着他的许多时刻,都是用精心装扮过的面孔。   可是,他不能怪她。因为是他自己造就的今日的她。   因为他当年的无情,让她怀着孩子被赶出家门,最后流产。那时她一个人孤独地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庄齐忍不住思考。或者从那一刻开始,她心中的爱和希望已经被湮灭,剩下的只有恨与绝望。   所以,当余声知道叶语鸢怀孕的时候,内心一定很纠结、很痛苦,她之后和他说出两人再在一起的条件,心里一定像刀割过一般吧。   庄齐的眼睛有点湿润。   现在的她,是不是还恨着自己?   他想了一夜,都没有想到答案。   第二天,在手术之前,庄齐要求和主刀医生单独谈谈,余声和庄怀德都觉得很奇怪,然而庄齐只推说是一些医学上的事情,让他们放心。   他神色如常,进入手术室之前还面带着微笑,余声握了握他的手,说:“我和檬檬在外面等你。”   “好。”他唇角的弧度愈发明显,“我会加油。”   在庄齐手术这段时间,余声去找了叶语鸢。   叶语鸢对她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她的病房里还有一个凌川,见余声来了,她便让凌川去楼下买点水果,凌川知道她的意图,答应了,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余声一眼。   “对不起。”凌川一走,余声就站起来,对着叶语鸢,郑重地鞠了一躬。   叶语鸢淡淡地道:“还有呢?”   “还有……谢谢你……谢谢你没有说出去……不管是檬檬的事,还是你摔下楼梯的真相……”   余声的头低着,并未看到叶语鸢脸上,一闪而过的讶异。   叶语鸢不想再提及这件事,既然,庄齐装作自己完全不知道檬檬不是他的孩子,既然,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她如果再去拆穿,就显得多管闲事且别有用心了。   她想,庄齐终究是爱余声的。因为爱,才选择包容。   余声走了之后,凌川拎着一袋水果进门,一边手里还拿着一个苹果在啃。叶语鸢努努嘴,说:“你还真买了啊。”   凌川一脸莫名其妙:“不是你让我去买的吗?”   “我是找个借口故意支开你的!这么明显你都不懂!”叶语鸢翻了个白眼,干脆也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苹果,啃了起来。   “苹果还没洗……”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叶语鸢大口大口地啃着,一会儿就把一整个都啃完了,留下一个小小的核,抬起手,“哐当”一声,准确地扔到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凌川这时候已经削完了一个小苹果,切成小块后递给她,一边问:“你真的不追究了?”   “追究什么?”叶语鸢装傻。   “不是她把你推下去的吗?”   叶语鸢白了他一眼:“你小声点……都已经过去了,她也道歉了,就这样吧。我再也不想和他们这群人有瓜葛。”   凌川笑着看她:“他们这群人?是指庄齐?”   叶语鸢气急败坏地拿枕头砸他,大声嚷嚷:“你有完没完啊?!”   凌川一手抓住她砸过来的枕头,一手握住了她的手。   叶语鸢的脸,一瞬间有点红,她用力把手从他的手里挣开来,然后尴尬地望向别处。   “叶语鸢。”   他忽然叫她的名字,很认真的语气,和平时不一样。叶语鸢的眼皮忽的一跳,她转过头,问:“干什么?”   凌川抬起手,轻笑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以后……让我照顾你吧……”   庄齐的手术持续的时间比预计的短,医生走出来,对等候在外面的余声和庄怀德说,手术很成功,让他们放心。   余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问:“那庄齐什么时候会醒?”   医生想了想,说:“要不你晚上再来看他吧。他打了麻醉,应该会睡会,而且一场手术下来,人都累了。”   余声答应了,便和庄怀德回去。一直到傍晚,才到病房去看他。   庄齐醒了,看上去很累,看到他们来,疲惫地笑笑。余声走上前去,坐在他的床沿上,刚想开口,就看到他的眼神绕过她,直接对着后面的庄怀德说:“爸,叶语鸢怎么样了?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吧?今天张医生他们应该带她去做复检的。”   “啊,没什么事,我去看过了。估计下个礼拜就能出院了。”庄怀德说,“你看看你,自己手术才刚醒呢,就去操心别人的事……”   余声闻言附和:“就是。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她说着,去握他的手,可在指尖碰到他的手背的刹那,他把手往里缩了缩。   余声一下就愣住了,睁大眼睛看着庄齐,他却微微别过脸。余声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可具体是什么又说不出来,一瞬间,感到委屈心酸涌上心头,碍于庄怀德在这里,又不好发作。   等到第二天早上,她一个人去看庄齐的时候,他再次用不冷不热的态度对待她,她彻底忍不住了。   “我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明明在你手术前我们还好好的,我们说好等你康复了一家三口一起去看极光。庄齐,你现在这样,究竟算什么?”   她看着他的眼神湿润,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庄齐咬了咬牙,冷淡地问:“你确定是一家三口吗?”   “你什么意思?”   “余声,檬檬明明不是我的孩子,你为什么要骗我?我庄齐在你眼里就这么蠢,要帮别人养便宜孩子吗?!”他眼里的愤怒像星星点点的火光,在不停地迸溅出来,几乎灼疼了她的眼。   余声抬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打完他后,她自己也愣住了,看看自己的右手心,再看看低垂着脑袋的庄齐,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我……”   “我有说错吗?”他抬起头,半边脸迅速地泛红了。   “是叶语鸢告诉你的?”她平静地问,眼里未见波澜。   “怎么,你承认了?”他嘲讽地一笑,“她没有告诉我。不过余声,你忘了,纸是包不住火的。”   余声暗暗握了握拳,说:“那就是孟凡逸。”   “我不懂这事和孟凡逸又有什么关系。可能过了这些年,你这个人,变得比我想象中复杂了许多。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很失望。我现在还是失望,但除了失望,我还觉得生气。余声,我能容忍你不理睬我,你恨我,可绝对不能容忍你骗我。”   “因为你虚荣的自尊心?”余声打断他,笑了笑。“那现在你知道了,又怎么样呢?我没有做什么伤害你的事,你以为檬檬是你女儿的时候,不是还挺高兴吗?你以为她是我和别人的孩子的时候,不是也能接受吗?”   庄齐失望地摇头,看着她:“可是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你。除非你给我一个理由。”   “没有理由。”她的回答果断决绝,庄齐终于深深叹了口气。   “我们俩个之间,根本没有信任。这样,怎么走下去?”   那话在余声脑海里长久地回响,她在那一刻,好像听到了多年前,他让她离开时的那句话,冰冷、玄寒、没有一点点的温度。   她几乎要笑出声来。   “庄齐,说放弃的,是你。这一次,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身边了。”   她说完,狠狠甩上了病房门走了出去。   在听到关门声的那瞬间,庄齐觉得,他的世界最后一座壁垒,轰然倒塌。 作者有话要说:  具体原因 请听下回分解………………   ☆、扩散   余声决定离开。做出这个决定对她来说很艰难,但又是不得已而为之,正如六年前她离开庄齐一样,她想让他幸福。而这一次,她是不想让他不幸福。   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太多的东西,也错过了太多。从这件事情中便可以看出,他们并不适合再在一起。她不得不欺骗他,而他只有愤怒,无法给予她理解、信任,他甚至都不会试着去问她,当年失去孩子的时候,有多么的疼。   或许从一开始,他对自己的感情,就来源于习惯和依赖,而非爱。余声曾经很爱他,可是如今,她已经承受不起那份爱。   而同时,她不知道孟凡逸什么时候就会去和庄齐对峙,那时,他就会知道事情的真相,会带走檬檬。所以,这一次,她只能先下手为强,带着檬檬离开。   逃避是一种很懦弱、很不负责任的行为,但在很多时候,却是短期内最有效的办法。   余声给庄怀德写了一封信,然后和檬檬一起离开了。   庄怀德第二天早上看到那封信,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震惊之下赶紧去医院找庄齐。其实那封信中没有提到什么特别的内容,而恰恰是因为这个原因,庄怀德才感到惊讶不解。   “庄齐,你老实告诉我,我昏迷的这些年,你和阿声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庄齐拿着那封信,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这一刻,他终于释然。   “爸,那天,我没有做手术。”他开口,说的却是一句和问题无关的话。   庄怀德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怎么会……”   “已经扩散了。”庄齐惨然一笑,“是四期。”   许久,庄怀德才迟疑地开口,问:“还有多久?”   “最多两个月。”   庄怀德压抑着想哭的冲动,紧紧握住庄齐的手,徒劳地问:“真的没有一点点办法了吗?”   庄齐摇头:“爸,对不起。”   那句话就像一阵若有若无的气味,被风一吹,就消散在空气中。庄怀德忽然激动地站起来,说要去把余声找回来,庄齐赶紧把他喊住。   “爸,我求求你,不要去找她,不要让她知道这件事!”   庄怀德摇着头看他,庄齐的眼神无奈但是坚定,他忽然明白了什么,说:“是你故意把她赶走的?”   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庄齐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也没有办法再瞒下去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语气平缓地告诉庄怀德这些年里的事情,从最初他的那场手术事故,到把余声赶走,再到他们重逢时,他对她抑制不住的喷发的感情。   “爸,我从前对不起余声。但是我现在不能再对不起她。我一点都不为她骗我感到愤怒,因为我欠她的太多了。我在手术前和医生说,如果开胸后发现扩散了,先不要告诉你们。我必须找个理由把余声赶走,我不想让她看着我一点点得死掉。这对她来说太艰难了。我从以前,带给她的就只有痛苦和折磨,我不想在我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还看着她为我哭泣和难过。   余声是个善良的人,一直都是。爸,孟凡逸来找过我了,他说檬檬是他的女儿。余声是檬檬生母的好朋友,檬檬生母叫江橙月,当年怀着孟凡逸的孩子被迫离开他,江橙月和余声遇到了,后来余声流产了,江橙月出车祸去世了,余声就帮江橙月抚养檬檬。因为孟家家大业大,江橙月害怕迟早有一天会被孟家发现孩子的事情,她和余声费了很大力气,交换了身份。那个时候,余声已经流产了。但是如果有人去查,查到的会是江橙月流产,余声有了一个孩子。   江橙月的死和孟凡逸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能在那段最黑暗的时光里,江橙月是余声最后的支柱吧,总之她们的感情非常好。所以江橙月死后,余声决定不顾一切地找到孟凡逸,为江橙月讨回公道。   可惜,孟凡逸还是知道了。余声骗我孩子的事,应该是为了怕孟凡逸找檬檬做亲子鉴定吧。我猜,她选择离开的另一个原因,也是为了檬檬。”   第一个原因,是因为他。   庄齐说完,闭了闭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好像刚才那番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庄怀德才站起来,拍了拍他的手背,说:“我答应你,不会去找余声的。你……先休息一会吧……”   庄怀德走出了病房,带上了房门,忍不住老泪纵横。如果当初他知道自己醒来,不久后就会等到这样一刻,他宁愿自己一直沉睡下去。   “庄叔叔?”   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庄怀德转头,看到了面前站着的孟凡逸。   他和孟凡逸去了医院的后花园,庄怀德告诉孟凡逸那些他刚刚得知的事情。   “我知道余声背负了很多。”孟凡逸抬头看了看太阳,低声说,“我也很同情庄齐,和她。庄叔叔,我对余声的感情是真的,虽然她从头到尾,只是想让我跳进她设下的圈套。庄齐说一切都是报应,我想这句话也同样适用在我身上。只是我们俩付出的代价不同。”   庄怀德闻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我会找到她们的。每个故事都应该有一个结局。”孟凡逸看着庄怀德,说,“不过我答应了庄齐,至少等到他……离开之后……”   眼前的老人眼眶湿润,风吹起他带着银丝的黑发,整个人看上去憔悴虚弱,孟凡逸心中不忍。“庄叔叔,这里冷,我们回去吧。”   他扶着庄怀德,走进医院内部的路程并不长,但全程,孟凡逸都能感觉到庄怀德的手臂在颤抖。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最大的残忍。   马上就要过新年了。而庄齐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叶振涛帮他安排在了最好的病房,叶语鸢也经常和凌川一起来看他,和他聊聊天。医院里的医生护士有什么东西都会带过来,整个病房里都洋溢着一种新年的气氛。   病房里很暖和,庄齐披着一件薄外套,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突然想到小时候,和余声打雪仗的场景。   那时她总是被同学们嫌弃,除了他,没有人愿意和她玩。他总是用大雪球去砸她,可是她那么傻,被砸到还是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开心。   她一直是他的傻女孩,用生命里最灿烂的时光无所保留的爱他。   那应是他最幸福、最没有负担的日子。   后来时光流转,他们都长大了,他再牵着她的手在雪地里打滚的时候,已能感受到心脏剧烈的跳动。   其实他一直是爱她的,只是他误以为所有的不舍,所有浓烈的感情,都来源于习惯。他们的感情,在二十多年的时光里,早已凌驾在爱情和亲情之上。   有护士走了进来,看到他在窗边凝神,瘦削的背影,侧颜有一种清冷的英俊,她走过去,把窗户关上,说:“庄院长,天这么冷你怎么还开窗!快去躺着!”   庄齐转过头,无奈地看她:“你总不能让我总是躺着吧?”   他的瞳孔有些无神,头发有些长了,几乎遮住眉毛,笑起来异常地柔和。小护士红着脸拉他到床沿坐着,说:“我不管啊,现在这里我做主!怎么样?想吃点什么?”   庄齐摇摇头:“没胃口。”   “没胃口也得吃。”身后,庄怀德走了进来,手里提了一个保温壶。   “爸。”庄齐叫了他一声,想伸手接过保温壶,庄怀德却把它给了小护士,小护士打开保温壶,从里面舀出粥到小碗里,然后递给庄齐。   庄齐喝了一口,有点被烫到。   “小心点!还像小孩子似的!”庄怀德没好气地说了声。   “爸,以前小时候,我和余声吃东西总是很快,也经常为了抢某个菜某个汤被烫到,有一次余声被烫的嘴巴里起了很多泡,你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庄怀德一脸感慨,“那个时候你也很小,带阿声去医院的时候,你吓坏了,路上一直在说,以后再也不和阿声抢东西吃了。你是男子汉啊,一言九鼎,以后就真的什么都让着她。”   “所以她之后一段时间变很胖。”庄齐说着,脸上是温柔地笑。   旁边的小护士默默地走了出去。   不知不觉,余声已经离开半个月了,这期间,庄怀德只接到过她的一个电话,告诉他,她和檬檬都很好,让他不用担心,还没等庄怀德说什么,她就挂断了电话。   其实有很多次,庄怀德都想去找余声的,他想让她看看现在庄齐的样子。他吃不好,睡不好,人越来越瘦,他的生命在慢慢走向枯竭,任何治疗都已经是徒劳了。   然而他答应了庄齐,不能食言。   他的儿子,一直都很棒,从小就没有任何事要他担心,也没有求过他任何事,这是庄齐长这么大以来提出的唯一的请求。   庄怀德无法说不。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结束了 今明两天更完。   ☆、一生一世(结局)   余声和檬檬现在住的地方在C市的城郊,那里房子的租金较低,房子也比较宽敞,环境安静。因为有了之前的工作经验,余声很快找到了一家小的设计公司助理的职位,工资没有之前高,但是还是能维持生计的。   檬檬问了余声很多次,为什么要离开爷爷和孟叔叔庄叔叔到这里来,余声只能骗她说,因为妈妈有新的工作。小家伙虽然有点迷茫,但还是相信了。檬檬一直非常乖,有的时候余声看着她,觉得这真是自己生命中唯一美好的事物。   所以,她为了檬檬不被孟凡逸抢走,做出这个决定,她一点都不后悔。即使,她要因此远离庄齐。   可是,有什么所谓呢?让她又一次离开的人,是他。   马上要过年了,余声带着檬檬去超级市场买年货,她给琤琤打了个电话,想让她到家里来吃晚饭。她离开之前的生活后,唯一保持联系的,只有琤琤。琤琤莫名其妙和许启政在一起了,每天都腻歪的半死,余声平时想找她还得预约。   今天她的电话居然还打不通,余声没办法,只好发了个短信过去。   结果等她和檬檬拎了一大堆东西回家的时候,发现琤琤坐在自己家门口,一脸的颓然,看到她的时候,激动地站起来。   “余声,我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余声有些好笑地看她的表情,又拿出手机看了看,说:“噢,没电了。怎么了,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不会是和许启政吵架了吧?”   “是吵架了!但这不是重点!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吵架吗?!许启政他居然瞒着我一件大事!他从孟凡逸那里知道了庄齐的病情,却一直没有告诉我。余声,你一定不知道……”   “庄齐之前动了手术,我知道,但是手术很成功,我不是和你说了吗?”   琤琤看着她的眼睛,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余声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挤出一个笑容,颤着声音问她:“你这是怎么了?庄齐……他没有事的……你不要吓我,琤琤……”   “许启政不让我告诉你,但是我还是过来了。我觉得我有必要让你知道,不然以后,你要是知道了,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余声,庄齐他的手术没有成功,因为那个手术根本没有开始。他是癌症晚期,听说只有一两个月了。”   “这不可能。”余声闻言,低声呢喃,然而脑子却已经混沌一片,仿佛四周的声音全部消失了,她觉得身上有一股寒气直入骨髓,她僵直着身体,几乎无法动一丝一毫。   琤琤看着她的样子,于心不忍。握了握她的手,发觉它是那么的冰凉。   “你别这样,余声。如果你想去看他,就去吧。陪他过完这个年。你想的。”   “我不会去的!因为你在撒谎!”余声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吼,甚至抛下了手边的檬檬,直直冲入了家门。   她要怎么相信呢?庄齐快死了?这是她听过的最离谱的话!那个男人明明在不久前还冷漠而愤怒地指责她的欺骗,还告诉她对她多么失望,将她冷硬地赶走!他的命应该和他的心一样硬,他不可能快死了。   不可能。   余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把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面,直到快要无法呼吸了,才抬起头来。她呆呆地望着白色的墙壁,脑子一片空白。   这样一直过了很久,直到琤琤来敲她的房门,让她出去吃点东西。   余声打开门,淡淡地说:“我不饿,你们饿了吗?我给你们做饭。”说完,直接绕过琤琤,走到厨房里去了。   琤琤在客厅陪着檬檬看动画片,然而心思全不在动画片上,时不时就转头望望厨房。   从余声做饭,到吃饭,洗完碗,她一直显得很正常,除了几乎不说话外,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悲伤。   这样的余声,却让琤琤更加担心。   她以为余声会哭着连夜去医院看庄齐,再怎么着,至少会打个电话过去。洗完碗后,余声甚至还细细地给手擦上了护手霜,然后坐到沙发上织起毛衣来。   到晚上九点的时候,余声对琤琤说:“你快回去吧,时间不早了,檬檬也该睡觉了。”   琤琤点点头,临走前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没事?”   余声淡漠地看了她一眼,直接关上了门。   回到房间后,她给庄怀德打了个电话,这次,她没有再很快地汇报完自己的情况后就挂断电话,而是直接问:“爸,庄齐他到底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出现长久的寂静,她只能听到庄怀德厚重的呼吸声。   余声的心,一点点下沉,直至跌到谷底。   “爸,我马上过来……”   “你别!”庄怀德忽然急急地喊出来,“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想看到你。阿声,庄齐赶你走,就是为了不让你看到他那副样子。看着自己爱的人走掉,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希望你能过得幸福。有句话叫长痛不如短痛,如果你来了,你可能永远都不会忘记他。”   “我来不来,都不会忘记他。”余声说着,眼泪缓缓流了下来,“爸,我爱了庄齐二十几年,即使有恨,也是因为爱的太深。爸,我求求你,让我见他。”   “好。但是你明天再过来吧,他现在睡着了。”   庄怀德终于答应了她的要求,然而,余声却整晚都没有睡着。她望着天花板,望了一整夜。她甚至不敢闭上眼睛,因为一闭上眼,脑子里都是他的容颜,那些与他有关的回忆。   她是恨他,怨他,可是即便是最恨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要让他死掉。   他在她的心里,一直是二十多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俊美的少年,气质清冷,英俊倜傥。他不常笑,却总因自己的一句话而微微扬起嘴角。那是最好看的弧度。他在她每个心灰意冷的时刻默默给予了她温情与爱。当年她那么轻易地离开他,是因为,她想报答他,她想要他爱的人,幸福快乐,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可是现在,他要死了。   庄齐,你怎么对得起余声。   黑暗中,她的眼睛酸涩,眼泪止不住地下落,却无法闭上眼睛。   余声给琤琤打了个电话,或许琤琤和许启政吵架已经和好了,许启政派了一辆车来接她。檬檬由琤琤照看,余声独自一人走进了名禾。   她望了望“名禾医院”四个金色的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想到了当初第一次来这个医院,心中充满着难以言说的骄傲,恨不得告诉周围的每个人,她的哥哥,将成为这个医院最优秀的一名外科医生。   后来时光流转,这里成为了她很多噩梦的源头。   今天,是她最后一次进这家医院了吧。   余声推门进病房的时候,庄齐还睡着。他紧紧闭着眼睛,眉头微蹙,脸色白的吓人。他确实瘦了很多,那个样子让余声的心感到一阵的疼。   他的周围放了很多的医疗器材,他的手上还有吊针,一滴一滴的点滴流入他的身体,余声忽然在想,那么冰凉的液体,他一定觉得很冷。想到这里,她俯下身去拥抱他,看着他苍白的唇,她一点点靠近,在上面印上淡淡的一吻。   那个吻很轻,像在梦里一般,然而睡着的庄齐却忽然醒了。   他睁开眼,看到她漆黑而明亮的瞳孔,以为自己还在梦里,直到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他感受到从她的掌心传来的温热的感觉,才确定,她是真实的。   “早安。”她的微笑很温暖,像一道阳光,猝不及防地照射进他所处的一片漆黑里。   他回她的那声“早安”几乎是下意识地从他口里说出来的。   他们谁也没有提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也没有刻意提起庄齐的病情。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所以根本不需要言语来说破。   余声喜欢那样的感觉,虽然让她难受到好像要心碎,但是仿佛,只要他们不说出来,所有的苦痛和别离都不存在一样。掩耳盗铃是很蠢、很悲哀的做法,但是却是短期内最有用的。   今天的天气很好,余声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庄齐来到了花园。庄齐的身体很虚弱,时不时地会剧烈咳嗽,余声知道他难受,他也尽量在她面前掩饰住那种难受。   她蹲在他脚边,把手掌放在他的膝头,他的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宽大柔软。   “以前小时候,你的手总是凉的,一到冬天就把手放在我的口袋里,去摸我很暖和的手。”庄齐的声音很轻柔,很空灵,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有回忆的味道,他的脸上带着温柔的浅笑。   他看了她一眼,又说:“现在,我的手是冰的,你的手却是温暖的。”   “所以余声,以后我不在了,你一个人,也可以勇敢地走下去。”   他最后,还是做了那个点破虚幻的七彩泡沫的人。   余声仰头看着他,微笑着点头。   庄齐抬起手,用食指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这个时候,余声才发现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这是他们重逢以来,呆在一起,最长的一天。她捧着书,读给他听,他听得很认真。   《霍乱时期的爱情》——其实他已经读过了,可是听着她软软的声调读着,很慢很平和,又是一种不一样的感受。在她的声音里,他仿佛能听到时光流淌的声响,能听到过去、现在和未来的长河交汇发出的沉沉声响。   多年以前,他曾是那个每天在她床头为她讲晚安故事的人。他陪伴着她,一点点长大,那些关于过去所有浓烈到随时可能会喷发的情感,那些爱、恨、忏悔和救赎,都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慢慢沉淀下来。   所有的故事都会有一个结局。可惜,他给不了她一个圆满的结局。   他很遗憾。   快日落了。   冬日的白天总是那样的短。   庄齐觉得累了,有点困了,身体的痛楚已经折磨了他许久许久,但是余声的声音太好听,他不想打断。   直到她从书里抬起头,问他:“你累了吗?”   “有点。”他温和地笑,揉了揉她柔软的黑发,疲惫地说,“读结尾吧,我想听。”   余声点了点头,把书翻到最后一页。   这时,有几只飞鸟在低空掠过,留下几声低鸣。   庄齐看着落日的余晖温柔地洒在余声的身上,他听到她的声音悠然响起:   “船长看了一下费尔米纳,在她的睫毛上看到了初霜的闪光。然后他又看了一眼阿里萨,看到了他那不可战胜的自制力和勇敢无畏的爱。于是,终于悟到了生命跟死亡相比,前者才是无限的这一真谛,这使船长大吃一惊。   ‘您认为我们这样瞎扯淡的未来去去可以继续到何时?’他问。”   读到这里,余声突然顿了顿,笑着在他的掌心留下一个淡淡的吻。   她继续读。   “阿里萨早在五十三年七个月零十一个日日夜夜之前就准备好了答案。   ‘一生一世。’他说。”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正文正式结束,之后会有一个小番外,介绍一下其他人最后的归属。我知道这篇写的很多地方有问题,人物塑造也不够好,但是毕竟是自己花时间写的,写到最后BE也还是难过的。   写了几篇虐文,作者也有点累了。最近没事就在手机上写文,不是虐的,是温馨的校园文,成长系的吧,非小白。但这次不打算写了一点就发上来了,打算写的差不多再发。没有存稿直接写一不小心就偏了,就像这篇一样,也是个教训吧。   最后,谢谢一直看文到这里的读者。如果还有兴趣,欢迎留下来看一点小番外。   祝大家一切顺利。谢谢。   ☆、番外:Move on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经是一年后。   庄齐已经走了几百个日夜。可是余声从未觉得他真正的离开过。他在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里,给她留了一封信和一张支票。   他和她说了很多很多,那些他未曾向她提起过的强烈或者平淡的情感。   他终于明白,他是真的爱她。她也终于相信。   只是他们醒悟的太迟。   庄齐给她留了一大笔钱,足够她衣食无忧的过很多年。余声准备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北欧看极光。他曾经许诺过她的,现在他不在了,她带着他的信,完成彼此的约定。   那封信是他唯一留给她的念想。   庄齐选择遗体捐赠,他在信里和她说,她曾经答应他成为一个好医生,可惜他再也做不到了,他想让自己在最后,为医学做出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余声很想告诉他,他已经很伟大了。他那双手,救了很多人,虽然,最后谁也无法挽回他的生命。   她去了斯德哥尔摩,在零下几十度的温度下在雪地里奔跑,重重的摔倒,啃了一脸的雪,凉沁沁的,但是她很高兴,笑得很大声。在抬头看到极光的那刹那,她觉得他也在看着她,他们没有言语,但彼此心灵相通。   他一直在。   于是,她终于释怀。   回国候机时,她给孟凡逸打了个电话。这段时间檬檬由他照顾。庄齐的去世让她想通了很多问题。他告诉她,人的一生很短暂,活在仇恨和报复中,永远都无法得到真正的快乐。她应该学会原谅,原谅孟凡逸,同时原谅自己。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呀?檬檬好想你。”檬檬稚嫩的童声传到了耳朵里,她听着心中一喜,脸上泛起温柔的笑容。   “明天晚上檬檬就能看到妈妈了。妈妈给檬檬带了好多好吃的好玩的,檬檬要听孟叔叔的话啊。”   和檬檬聊完后,她又和孟凡逸说了几句。他们之前说好的,暂时不让檬檬知道她的身世,孩子还太小,很多问题对于她来说过于复杂,余声更愿意她在一个单纯的环境下长大。   孟凡逸内心始终抱有愧疚,余声知道那种愧疚后藏着的感情。他是爱她的,所以很多事情都纵容她。可惜,她这一生最初和最后的爱都给了同一个人。   庄齐和她说过,要找个好人,陪着她走完接下来的人生。她的下半辈子,还那么的长。   可是余声觉得,她找不到了,也等不起了。   航班的广播在这时候响起,余声急匆匆挂断电话,拖着沉重的箱子往前走,却不小心被自己的脚绊到,整个人向前冲去。   就在这时,有一只坚实的手臂扶住了她,她站了起来,还未抬头反应过来,就被对方身上铺天盖地的消毒水的味道所惊到了。   “小姐,你没事吧?”   那是一个相貌温和的男子,戴着黑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他的声音淡淡的,给人的感觉就像一股温泉。   他的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   余声一瞬间呆住了。   跟在他身后的外国人终于跟了上来,问:“Dr.Zhang,what’s up?”   在整场旅行中没有掉一滴眼泪的余声,此时终于落下泪来。   那人以为她摔疼了,匆忙地蹲下身来,要帮她检查伤势,一边有点慌乱地说:“你别哭,我是骨科医生,帮你看一下,不会有大问题的……”   他的中文说的很别扭,很蹩脚,她听着他奇怪的口音,忽然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人惊讶的抬头看她,余声想,他一定以为自己是神经病。   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渊源似的,飞机上,他就坐在她的旁边,和她很自然地聊起来。余声知道了他叫章靖,国籍是瑞典,曾是一名优秀的骨科医生,现在在卡罗林斯卡医学院当教授,这次回中国,主要是转回国籍。   “当初是因为父母离婚,我母亲嫁了一个瑞典人,所以把我带了过去。去年我母亲去世了,我知道我父亲也生了重病,我和他很多年没见了。我弟弟说,他一直很牵挂我。”   章靖说那些话的时候,没有浓烈的感伤,只是淡淡的,甚至带着回忆的口吻。   他是一个性格平和的人,余声从十个多小时的航程的相处中,能感受到。他没有过问余声的私事,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在候机时又哭又笑,余声觉得和他相处很愉快。   到了目的地后,他们要走向不同的地方。   临别前,余声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认识庄齐吗?他也是医生。”她其实知道这个问题很傻,人海茫茫,世界上这么多的医生,章靖又是瑞典人。   然而她就是想问。   出乎她意料的是,章靖居然点了点头,说:“我记得这个名字。两年前参加过一个医学研讨会,那个时候他是中方那边的代表,我们还一起吃过一顿饭。怎么?你认识他?”   “对。”——我认识他,而且很爱他。   余声笑了笑,转身离开。   章靖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叫住她。   “余声。”   他的声音温润动听,他的眼神那么干净,余声看着他,莫名地想象他穿白大褂的样子,一定非常非常好看。   “你能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吗?”   他的声音在人烟寂寥的机场,显得格外的响亮入耳。周围走过的人回头看他,偷偷地捂着嘴笑。   余声也笑,看着高大的男人像个孩子似的看着她,最终,她迈开步子,一步步走向他。   她朝他摊开掌心。   “嗯?”他不解。   “笔啊。你不是手机没电了吗?”   章靖恍然大悟,从衣服口袋里拿出笔递给她,可是他的纸和本子在托运的行李里面,无奈之下,他只好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件白大褂,递给她,说:“要不,你就写在这里吧。”   “好。”   余声答应,然后在纯白的布料上,一笔一划的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号码,工工整整,从未有过的认真。   她低头垂眸的样子,让章靖很想拥抱她。   写完后,他们正式告别。   余声走出机场,抬头看了看天上的白云。有一阵风吹过,带着冬天的纯净气息,凉凉的,干干的,拂过她的脸颊和脖子,很舒服。   她低头看了看右手,她还握着章靖的那支深蓝色墨水的钢笔。   Lamy,曾经庄齐最喜欢的牌子。   她的嘴角终于泛起了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关于爱情   叶语鸢把婚礼的时间定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她只请了一些比较熟的朋友,想着聚聚意思意思就好,凌川也很赞同。   他们的这场婚礼拖了很久,到庄齐走的第三年,才定下来。   庄齐的去世对叶语鸢的打击很大,毕竟,他们曾做过六年的夫妻,即使庄齐从不爱她。   叶语鸢无法给出凌川自己走出那段感情和阴影的期限,可是凌川说,他愿意等待她。   这一等,就是三年。   三年里,无论遭遇什么事情,他都一直默默陪伴在她身边,从来不去催促或者逼迫她什么。最后,连余声都看不下去了,笑着和她说,这么好的男人,长得又帅,她不嫁自己就嫁了。   余声在三个月前正式和一个叫章靖的男人注册结婚了,婚礼只有两桌人,但是他们两个看上去很幸福的样子。   余声让叶语鸢做了她的伴娘,这件事一度让琤琤非常不爽,后悔自己和许启政结婚过早了。   余声把捧花直接给了叶语鸢,她握着叶语鸢的手,和她说,珍惜眼前人。   叶语鸢当时还笑她,怎么说的话像老太太一样。   她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凌川也一直什么都没说。事情的转机来自于上面的一份邀请,说有意派凌川去欧洲做学术交流一年。   叶语鸢问凌川去不去。   凌川扬眉,问:“你想让我去吗?”   “我随便你。”叶语鸢脸一红,没再搭理他。   结果几天后,科室里传言,凌川真的答应了那个邀请。叶语鸢在那一刻,真的感觉到了心慌。不知不觉,他在她生命中已存在了太久,她已经无法习惯没有了他的日子。   凌川是个幽默风趣又很有责任心的男人,叶语鸢不能否认,自己确实是喜欢他的。可是她缺少了些勇气。之前总是在失去的经历带给了她极大的创伤,她害怕。   她以为他真的要离开了,可根本不敢去挽留,连着请了两天假。   第三天,凌川到家里来找她,顺便求了个婚。   那天她哭的很厉害,凌川安慰了她很久她才缓过来。她看着他眼里的心疼,听他温柔的话语,他的怀抱那样温暖。   那一刻,她终于找回了丢失已久的爱情。   她曾经输的一无所有,还好,这个世界对她足够宽容,给了她足够的资本,让她重新开始。   这一次,她再不会挥霍。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